王維詩煉字法舉隅
文學評論
作者:焦健
摘 要:王維是唐代詩歌大家,其詩用字工穩圓融。在對動詞和對形容詞的運用上,王維往往有意造成模糊含混的藝術效果,以增加詩句的審美內涵。另外,王維還善於利用副詞圓融詩意、勾連前後,本文僅就這些方麵舉例並探討王維詩歌的煉字技巧。
關鍵詞:王維;煉字;舉隅
作者簡介:焦健(1980-),男,碩士研究生學曆,桂林師範高等專科學校中文係講師。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26-0-02
後人於唐人煉字,多論及杜甫。另於賈島、姚合等苦吟詩人之煉字法亦多有探究。實際上,多數優秀詩人都重視字詞的錘煉,隻不過由於缺乏杜甫“語不驚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的表述或賈島苦心“推敲”的軼事,許多詩人的煉字技巧還沒得到足夠的重視。在唐代,王維是備受推崇的大詩家,被唐代宗譽為“天下文宗”,其詩又有“唐音正宗”之稱,其作品的藝術內涵是非常豐富的。本文即結合前代評價,談談王維詩歌中的煉字技巧。
不妨先從動詞說起。王維在動詞的使用上,往往規避意義過於明確的字,而是傾向於選擇一些內涵多元的動詞以增加詩意。如《漢江臨泛》中有“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之句,與孟浩然筆下“氣蒸雲夢澤,波撼嶽陽城”(《臨洞庭上張丞相》)的景致相比,這一句同樣有江有城,卻無一絲用力痕跡。元代詩論家方回認為此句“壯句仍衝雅,見右丞本色”(《瀛奎律髓》)。“衝雅”的原因何在?句中“動”字功不可沒——與“撼”字不同,“動”是一個內涵模糊的字,這種模糊體現在兩個方麵:第一,動作主體不明確。“波瀾動遠空”既可以理解為“波瀾/動遠空”,亦可理解為“波瀾動/遠空”,究竟是“波瀾”動還是“遠空”動?作者並未言明;第二,動作的幅度不明確。如果說是“波瀾”動,到底是噴湧還是蕩漾?如果說是“遠空”動,到底是天地翻覆還是雲舒雲卷?在這些模糊元素的共同作用下,讀者在頭腦中建立出畫麵的可能性就增多了,意境也更加空蒙。故此句與孟浩然之“波撼嶽陽城”相比,可謂避實就虛,自然雋永衝雅一些。
另外,王維常用“上”、“下”兩字。關於“上”字,前人論述較多,如吳戰壘先生認為“欲上人衣來”(《書事》)的“上”字“表現了某種瞬間的幻覺或心態。”1陳鐵民先生認為“墟裏上孤煙”(《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的“上”字“使孤煙產生了持續升騰的動態。”2……殊不知,“下”字亦能顯現出王維煉字的特色。如“蓮動下漁舟”一句,一方麵,“下”字是動詞,“下漁舟”三字體現出漁船順流而下的情景,而另一方麵,“下”字亦表方位,與“蓮動”二字合看,又得蓮葉挺拔,小舟深藏於荷葉之下的意趣,故明代周珽即認為此句中“‘下’字句眼大妙。”(《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又比如《送邢桂州》中的“風波下洞庭”一句,“下”字置於“風波”和“洞庭”間,造成了句意的模糊。觀者既可依照常理,認為這一句是主謂結構,寫的是波浪順著洞庭湖從上遊到下遊蔓延;也可認為此句如“上洞庭而下江”(《楚辭·哀郢》)一般,省略了主語,寫的是邢桂州乘著風浪順洞庭湖而下;亦可認為此句如“蓮動下漁舟”一般,為因果倒置結構,意為“洞庭”向下遊流淌,以致形成“風波”。另如“槐葉下秋城”(《與盧象集朱家》)這句,由於“下”字同時可作為動詞和介詞使用,這麼一來,既可將其理解為“落下”,也可以理解為“在下麵”。那麼,不管是“點出柳槐葉落的蕭瑟秋景”3,或是“秋天的城郭掩映在枝葉茂密的大槐樹下”4的說法,就都能成立了。從上麵論述不難看出,王維在動詞的選取上常常避免意義指向過於明確的字,而是通過一些具有模糊內涵的字來造成雋永的藝術效果。
對形容詞,王維常將之置於兩種事物之間,勾連前後,造成豐富朦朧的審美內涵。如《過香積寺》中“薄暮空潭曲”之“空”字即為一例。由於“薄暮空/潭曲”和“薄暮/空潭曲”兩種說法都能成立,所以看過此句,讀者眼前既有“暮空”之曠遠,又有“潭空”之疏野。另如“柳條疏客舍”(《與盧象集朱家》)一句也是如此,“柳條/疏客舍”和“柳條疏/客舍”兩種說法也都能成立,按前一種讀法,讀者頭腦中浮現出的是房舍稀疏錯落之場景,可進而想見詩中人物高蹈世外之清雅;按後一種讀法,讀者則容易想見房前楊柳蕭疏,可進而感受到柳枝輕掩房舍的朦朧美。更有“澗花輕粉色”(《從岐王夜宴衛家山池應教》)一句亦是如此,“輕”字既與前二字勾連,形容重量,寫“澗花”的輕靈;亦與後二字相通,形容顏色,寫“粉色”的淡雅,十分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