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春節過後,白靈宮村一年一度的春耕生產又開始了。

這時候,從縣上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王保京提出一畝豐產玉米要打1200斤,向西北勞動模範張明亮應戰了。

這一下,“1200斤”就在村裏的角角落落議論開啦。有些人說:

“保京瘋了!”

“這娃是立在‘唐王陵’上摸天哩,不知高低!”

當時,很多人不相信玉米能打1200斤,不是沒有道理的。你想嘛,咱這裏的土地,在八百裏秦川來說,就算不錯的哩。地平展展的,土質肥沃沃的,大半子又能澆上水,有雨沒雨都能收。可是就這,人老幾輩子,頂好的年景,一畝地打足也不過三四百斤啊!就說上一年吧,互助組幾個小夥子,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搞試驗,一畝地打了659斤,人都看成奇事,還能再上去嗎?

雖有少數人,都暗暗瞅著保京,看他能成個啥精。但更多的人卻一個勁兒支持和鼓勵保京大膽試試。

這天,保京開罷互助組長會,從縣上往回走。一路上想著搞玉米豐產的事,心裏喜得像麻雀蹦。快走到村子,在地裏鋤麥的男男女女,個個把鋤把一撂,像看新媳婦一樣跑來了,把保京圈在當中。保京正想趁這個機會,向大夥講講縣上開會的事,沒料到,村裏最愛說俏皮話的王俊英卻大聲吆喝道:“還不走開,瘋娃失道的,小心挨半截磚!”接著,人們一陣哄笑,就散開了。

保京默默地回到家裏。進門一看,天哪!一家老小都撅著個嘴,誰也不招識他。停了一會兒,他爸扛著鋤進來了,保京叫了聲“爸”,連忙過去接鋤;他爸把保京的手一豁,看都沒看,一到院子裏,剛巧他家的那頭小牛在院子裏亂跳,就掄起鋤把,沒頭沒腦地打開啦,還邊打邊罵:“老子打死你,看你還瘋魔不瘋魔!”保京他爸王書田老漢是一個受了多半輩子窮的人,從舊社會到如今,小日月過慣了,拿不穩的事,從來不沾手。保京在縣上提了個“1200斤”,老漢覺得娃太冒失了,做事沒掂量。因此,他今天一見保京,就給了個“下馬威”。

保京知道,他爸打的是小牛,罵的是他,心裏難受極了。這一晚,保京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像誰給炕上鋪了一層刺藜圪塔。媳婦連一句話也不跟他說。保京心裏盤算:搞啥哩,八字還沒見一撇,家裏人不愛,村子也有些人反對,這往後的日子長著哩,路該咋走呢?可又一想:不行,要搞!互助組長會上,縣長說過:“搞豐產試驗是件新事情,是一場革命。”革命嘛,還會不遇到一點困難。見了困難就低頭,還算個啥青年團員!

保京想到最後,仍然下了決心:對,對!為了取得增產經驗,一定要搞豐產試驗,一定要搞下去!

第二天清早,保京就和互助組裏的姚生枝、王正海一商量,從村裏走出來,打算找一塊合適的地,搞玉米豐產試驗。保京知道,眼下他們互助組裏,隻有這兩個人最支持他。姚生枝,貧農,在組織互助組時節和互助組成立以後,一直跟他是一個心眼、一股勁。王正海嘛,是個青年團員,年紀和他差不多,脾氣也差不多,敢說,敢幹,遇事常肯說:“整!怕怎的!”

他們一早上,在地裏挑過來比過去,一共瞅下兩塊地。一塊是保京家的,一塊是上中農鄭守業家的。保京想:如果拿自己的地搞,一來地不好,二來恐怕落閑話。將來地裏玉米長得好了,人家會說組長自私,光曉得給自己多打糧食。商量的結果,決定在鄭守業那塊地裏搞。

鄭守業雖說也是互助組的組員,可是,為了叫他把那塊地讓出來,真像是吆著碌碡上坡哩,費勁紮啦。第一次,他們把鄭守業找來商量,壓根兒搭不上茬。人家說:“就這事?”屁股一擰,走了。第二次,他們又把鄭守業找來,人家把脖子伸得老長說:“咱是爛車不擋路,有利不吃,有害不受。地嘛,另打你們的主意吧!”說罷,屁股一擰,又走了。

保京把胸膛一拍,說:“算咧!我不信離了他的地就不搞豐產試驗了。”正海也氣了:“真是榆木圪塔難解。”生枝看到這兩個年輕人氣得不行,上前勸解道:“圪塔宜解不宜結,慢慢解嘛。”

生枝和鄭守業他爸相好,八八九九好話說了一河灘,才算讓出了一畝七分地。鄭守業見他爸應承了,也不好再阻擋,隻冷冷地對生枝說:“我就豁出這塊地,秋裏,豐產玉米試驗瞎了,人家一畝地打多少,你們得給我賠多少。”

保京他爸聽說娃把地找下了,更著了急。

晌午,保京回來吃飯。書田老漢氣呼呼地說道:“你還知道吃飯,知道要家?你趕快把人家的地退了,安安生生地做自個的莊稼,不要胡成精!要不,你幹脆把媳婦引上走,咱各管各,省得麻纏。”進了屋,媽又疼愛又擔心地說:“娃,啥事千萬甭冒冒失失,媽就怕你鬧不好,擔心。”媳婦坐在一旁,隻是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哭著。軟的、硬的一起上,一時把保京弄得也不知道說啥好了。但他的心裏卻亮著:說啥都行,豐產試驗非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