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聞得曹操傳喚,一眾謀士紛紛從府中趕往丞相府,最早趕到的乃是一個身長八尺,貌偉而莊,眉宇間有霸氣的人,此人撫著三絡長須,天未亮便向丞相府信步踱去。
這人正是賈詡。
入得府門,隔著玲瓏的鏤空楠木門欞,便聽得一道道樂曲從門內奏起,更有歌伎清脆悠長的歌聲傳出:
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牛頓不起,車墮穀間。 坐磐石之上,彈五弦之琴。作為清角韻,意中迷煩。歌以言誌,晨上散關山。
有何三老公,卒來在我旁。負揜被裘,似非恒人。 謂卿雲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來到此間?歌以言誌,有何三老公。
我居昆侖山,所謂者真人。道深有可得。 名山曆觀,遨遊八極,枕石漱流飲泉。沈吟不決,遂上升天。歌以言誌,我居昆侖山。
去去不可追,長恨相牽攀。夜夜安得寐,惆悵以自憐。正而不譎,辭賦依因。經傳所過,西來所傳。歌以言誌,去去不可追。
站在門口的賈詡並不急於入屋,而是立於門口撫須側耳細聽,這一唱三歎的調子,借道路的艱難,表達了人生艱難的感慨。聽得曹操作此樂令歌女彈唱,虛構這樣一種艱難跋涉、困頓山穀、獨坐無侶、心中煩苦的遭遇,賈詡覺得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聽得有點心醉的賈詡心道:在常人的目光中,曹操要麼是一個奸詐險惡的野心家,要麼是一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英雄。但從曹操自己來說,事情遠不是那麼簡單。當他從漢末的動亂中突拔而起時,隻是在與各支政治和軍事力量的激烈衝突中,有進無退,不擊潰敵手便無以自存,在這個過程中,是充滿了艱辛、充滿了危險的。就在曹操寫這詩前不久,還發生過漢獻帝伏皇後與父親伏完謀殺他的事件,皇帝本人,恐怕也牽涉在內。這種危機四伏、如履薄冰的環境,難免令他產生一旦失足的憂慮吧。
悠揚的歌聲又自屋內傳出:
願登泰華山,神人共遠遊。經曆昆侖山,到蓬萊。飄遙八極,與神人俱。思得神藥,萬歲為期。歌以言誌,願登泰華山。
天地何長久!人道居之短。世言伯陽,殊不知老;赤鬆王喬,亦雲得道。得之未聞,庶以壽考。歌以言誌,天地何長久!
明明日月光,何所不光昭!二儀合聖化,貴者獨人不?萬國率土,莫非王臣。仁義為名,禮樂為榮。歌以言誌,明明日月光。
“明明日月光,何所不光昭!”賈詡喃喃自語,心念一動:曹公的理想永遠高於現實,任何已經得到的東西都不能滿足曹公的心理需要。甚至,愈是功業輝煌的人物,愈是容易感覺到個人不過是曆史實現其自身目的的工具,感覺到個人本質上的渺小。一個人拿他的生命做成了偉大的事業,而這事業歸根結蒂是與生命本身相分離的。在這個境地上,曹公會更深刻地體會到生命的孤獨。
曹操以曲明誌,賈詡這個鬼謀之士能否為其解憂?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