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20世紀60年代中後期的世界,你會發現一個十分奇異的現象:在那幾年,陷入狂飆的不僅僅是中國,那似乎是一個“造反者的年代”。
自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戰後“嬰兒潮”一代正集體進入青春期。當有關人類命運的偉大敘事漸漸讓位於平庸的商業生活時,這一代青年人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不安,他們在尋找宣泄的出口。哈佛大學的美籍日裔學者入江昭(Akira Iryie) 日後評論說,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全球性現象,全世界的青年人都在反對他們的領袖。
在美國,幾乎每一所大學都在發生學生遊行,他們反對越戰,要求性自由,自稱是“垮掉的一代”,著名的哥倫比亞大學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一度被學生“占領”。1968年的4月4日,著名的黑人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在一家旅館陽台上被刺殺,憤怒的黑人在100多個城市發動了抗議示威。
在日本,學生運動也是風起雲湧,東京大學的安田講堂大樓成了一個象征性的城堡,在這裏經常發生學生與警察的衝突事件。
到了5月,法國首都巴黎爆發了全歐洲規模最大的學生運動,巴黎大學的學生們集體罷課並占領了大學校舍,警察封閉了校園,學生們在街頭築起街壘同警察對峙。接著,工人舉行總罷工,20多萬人湧上街頭,高呼反政府的口號。學生占領學校,工人占領工廠,水陸空交通停頓,整個法國陷於癱瘓,戴高樂總統被迫改組了政府。
在那些渴望革命的歐美學生中,最讓他們醉心的偶像是兩個社會主義的領袖。一個是毛澤東,很多人把他的頭像刺在手臂上。據1967年2月17日的《紐約日報》報道,《毛主席語錄》正風靡全球,它出現在紐約曼哈頓的每一個書店和書報攤上,在日本東京售出了15萬冊,而在法國巴黎,甚至成了暢銷書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另一個是古巴的切·格瓦拉,他在追隨卡斯特羅取得古巴革命勝利後,又跑進南美叢林中繼續打遊擊戰。1967年10月,39歲的格瓦拉被美國中央情報局和玻利維亞政府軍殺死,誰料這竟讓他成了左翼學生運動的“聖徒”,在後來的40多年裏,他的一張頭戴金五星貝雷帽的頭像被印在無數的T恤、咖啡杯、海報和鑰匙串上。
1968年的歐美學生風潮沒有演變成一場顛覆性的社會革命,如法國政治評論家雷蒙·阿隆所描述的,它最終成了一場發泄情緒的“心理劇”。英國曆史學家霍布斯鮑姆在《極端的年代》中給出了解釋:其一,日漸富足起來的中產階級沒有成為學生的同盟軍,革命失去了必要的社會土壤;其二,知識分子表現出了理性、製衡的能力;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西方產業工人的結構發生了本質性的變化。從1965年開始,以出賣體力為主的製造業工人數量開始大幅度地下降,服務業迅速繁榮,“知識工人”成了新的主流,在英國和聯邦德國,煤炭和紡織工人的數量在十年間減少了一半。在美國,鋼鐵工人的人數甚至少於麥當勞快餐連鎖店的員工。新型資本主義的產業特征和商業進步軌跡,最終改變了成型於19世紀末期的階級鬥爭理論。
在美國的學生運動中,一個叫艾倫·金斯堡的大胡子詩人是青年們的偶像,他最出名的詩歌是《嚎叫》,它的頭一句是——“我看見這一代精英被瘋狂毀掉。”
很多年後,不同的人讀到這句詩歌,會有不同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