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粗壯的指節輕叩桌麵,蘇桑梓在一片哄堂大笑聲中茫然起身,眼神木木的盯著桌麵,垂下手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般的語言轟炸,剛剛有了一絲神采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像是一隻沒有生氣的牽線木偶。
然而預料中的雷霆並未降臨,判官張久久沒有說話,教室裏的笑聲漸漸小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人頭攢動的教室在一片寂靜中落針可聞。
判官張看著眼前這個學生仿佛天生遲鈍的木然眼神,忽然長歎了一口氣,轉過身去默默離開。教室裏頓時響起一陣失落的歎息聲,那些因為生活過度壓抑迫切想要尋找些樂子的學生們臉上寫滿不加掩飾的失望,旋即卻又露出釋然的神情。
也對,在這人心惶惶朝不保夕的動蕩年歲,還有誰會有耐心每天不厭其煩的對學生諄諄教誨?即便是在舊時代這樣有師德的教育工作者也不多見,更多的時候他們喜歡用帶有侮辱性質的話語對著毫無反抗力的學生發泄自己心中的情緒,美其名曰言語激勵。
但判官張不是這樣的,他的語言轟炸從來不是人身攻擊,而是情真意切的訓誡。雖然神態嚴肅聲色俱厲,再加上魁偉的體格會讓學生本能的心生畏懼,但沒有哪個學生打心眼裏討厭過他,‘判官張’既是學生們對他的敬稱,也是愛稱。
不過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判官張又不是聖人,自然無暇兼顧到每個學生。和大部分舊時代的老師一樣,判官張將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那些成績優異各方麵表現出眾的學生身上,而蘇桑梓的特長是古風填詞和意向素描,這類在末世的時代背景下幾乎可以說是毫無用處的東西,自然不會受到判官張太多的關注。
判官張也曾拿著蘇桑梓的成績單苦口婆心地奉勸過他,讓他將精力更多地放到可以很快學以致用的科目上來,譬如說劍術和醫療這類在末世很受追捧的熱門專業,畢業後也好有個謀生的手段,但他最終在蘇桑梓木木的眼神下敗下陣來。
從那以後判官張就意識到這個學生的與眾不同,他不喜歡說話,很多時候都沉默不語,但他骨子裏有一種無言的倔強,一旦決定了方向就不會更改,最讓判官張心中一悸的是他在蘇木然的眸子裏發現了一抹他這個年齡段的人不該具備的冷酷氣質。
不,與其說是冷酷,不如說是冷漠!
對自己、對他人、乃至於對整個世界的冷漠,就像在心髒外包裹著一層厚厚的堅冰,對於周圍的一切永遠冷眼旁觀。
也許隻有在麵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時,他才會將這層堅冰化開,露出裏麵柔軟的、跳動的心房吧?
判官張整理了一下心情,揮手示意蘇桑梓坐下。他定了定神,翻開講義開始講述今天的課程,鏗鏘雄渾的聲音在教室中響起,很快便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忘記了剛才發生的小小插曲。
蘇的視線定格在桌角的扉頁上,耳邊回響著判官張獨特的高亢嗓音,思緒不知又飄飛到了何處。
“妖魔的基因類似於蛭形輪蟲,充滿了強烈的吞噬性與侵略性!它們通過進食的方式攝入其他物種的基因,優質的並入,劣等的剔除,就像一台精密的計算機一樣細致地篩選出對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它們日複一日地不斷獵食,以此達到完善自身的目的!這是一種相當血腥殘暴的進化方式,像強盜一樣瘋狂掠奪著目光所及的一切可用資源,為人類這樣的智慧種族所不齒。”
“但是,不得不說,它相當高效!”判官張的雙手重重地拍擊在講台上,氣勢沉凝得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人類從早期猿人進化到智人用了將近兩百萬年的光陰,但對於妖魔來說,這個過程可以被縮短到短短幾年,隻要有源源不斷的智慧生物供它們吞噬!”
教室裏的氣氛死一般岑寂,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每個學生的心頭都縈繞著深入骨髓的恐懼,不安的神情浮現在他們臉上,如壓蓋在金陵城上空的烏雲一般揮散不去。
“人類第一次與妖魔接觸,是在2112年12月19日。”判官張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下去,仿佛夢囈一般輕聲呢喃,“2110年6月,以色列的考古部門奉命在耶路撒冷老城的一處遺址上進行考古發掘,由於挖掘的地點靠近伊斯蘭教聖地阿克薩清真寺,引發了巴勒斯坦人和阿拉伯世界的抗議,施工進度一再被拖延,直到2112年8月份才得以順利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