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

我能不能這樣去認為,隻有誕生了高貴祁劇的祁陽,才能誕生這麼一種很婀娜多姿的小調呢?比起祁劇,祁陽小調這種小家碧玉、這種下裏巴人,它從來就不曾登上過俗世裏的“大雅之堂”,它隻在裏弄小巷、鄉間田埂,或一棵立於茫茫大地的樹冠之下,把自己羞澀的身段現給那些低如蟻螻的眼神。任何一種文明的初始都應該像一個稚嫩的生命,奮力踮起腳尖、天真又莽撞地來到人間,在混沌中豐滿著自己的羽翼。祁陽小調也是這樣。但是當它揉開自己惺忪的雙眼,看見自己成長著的修長身材、成長著的披肩長發、成長著的那帶點憂鬱而深邃的眼神從來就不曾使這個世界熱血沸騰過,它又是多麼的懊惱和羞愧,它仿佛一個被父母棄下的孩子,一踢腿,就背過身去,但它還是在這種難過中去苦想那過往的心事:它打量著自己邁出的每一步,赤熱的土地在它的腳下,悶熱的空氣環繞著它,到處充滿著煙霧和熱氣,樹林和村莊仍然在燃燒著,它如此地安慰著自己的心靈,它的誕生是要讓愛的氣息彌漫人間。淩鷹對祁陽小調的看法就這麼形象:那“尖尖的細細的脆脆的亮亮的”唱聲,永遠是散落他家鄉的那些棗子樹上的最好聽的聲音。祁陽小調是一支回蕩在民間的藝術花朵;祁陽小調是他隻能虔誠地順著它的脈搏去尋找的一顆心跳,對祁陽小調的慌亂觸摸,為此他深感羞愧和汗顏。

鑼鼓聲越來越近,幾聲畫眉鳥的叫聲就像被突然來臨的洪水淹沒的小鯽魚一樣,一下子就被這鑼鼓聲淹沒了。

隻要這樣的聲音從我家鄉的棗子園流出來,我就知道,那個唱花燈的戲班子又要到我們生產隊來演戲了。

說實話,我那時候並不喜歡看花燈,但聽到鑼鼓響,我還是很激動。我不是為能看到花燈激動,我是為自己又能看到那個唱花燈的女演員才那麼莫名其妙的興奮。其實她並不是很漂亮,但她嗓子確實好聽,尖尖的細細的脆脆的亮亮的,發出的唱聲似乎總是在我家鄉的那些棗子樹上奔跑,要在棗子樹上轉幾個大彎,然後才會一圈一圈的飄到我們跟前來。我那個時候還沒聽到過那麼好聽的聲音,我就是想聽到她的聲音才那麼亂七八糟的高興和期待那種鑼鼓聲的。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麼。我的這種無知,讓我對祁陽小調的認識,整整延遲了十年,直到我到了那一年參加縣文化館主辦的一次曲藝學習班,我才知道,那個聲音很好聽的女孩子,唱的居然就是我根本不會寫的祁陽小調,居然就是我家鄉祁陽的音樂瑰寶,這讓我在很長時間裏感到汗顏和羞愧。

祁陽小調傳承人朱美秀

圖片提供永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

有一次,我跟祁陽一個搞音樂的朋友喝酒,他又跟我談到祁陽小調。我不知道是自己酒喝多了,還是真的特別喜歡這種民間藝術,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對他說,我要給寫祁陽小調的作曲家蔣鍾普先生寫個藝術評論。我這個朋友居然沒有指出我的無知,他居然一直微笑著鼓勵我去寫,而且沒有一點嘲諷的意味,對我顯得是那麼真誠和信任。可是,當我真正有意識地去了解祁陽小調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可笑。因為,我發現自己對祁陽小調的認識,仍然停留在小時候聲音很好聽那個女孩留給我的膚淺感覺上。於是,我打消了那個可愛又可笑的念頭。

現在,當我不得不要觸摸祁陽小調這支民間花朵的時候,我隻能虔誠地順著她的脈搏去尋找她的血肉和經絡,尋找她的每一個心跳。

祁陽小調又叫祁陽調子,其中融入了山歌、燈調、民歌這些民間藝術。我原以為,祁陽小調隻是我家鄉祁陽才會唱的,可事實上她已經早就跑到廣西、邵陽、邵東、新邵、新寧、臨武、祁東和零陵、東安、常寧等地去了,她的花香飄得又快又遠。

說到祁陽小調,還要說到北宋名詞人晏殊,因其擅長小令,也就是最擅長寫那種短小精致的詞令,在民間特別流行。後來的元明文人就將他那種在民間流行小曲的詞令列入了小令的範圍。晏殊這種“俗尚弦歌”,其實就是早期的民間小調。

據清同治九年修訂的《祁陽縣舊誌》卷之二十二風俗篇記載:“上元,城市,自初十日起到十五日,每夜張燈大門,有魚龍、狻猊、采茶諸戲,金鼓、炮竹,喧闐午夜不禁。”又據清光緒二年(1876年)修訂的《零陵縣誌》卷五“風俗篇”記載:“或臘冬,擇子弟教習俗曲,屆時隨龍燈遠涉,拜親戚,聯家族,演戲留款致五六十席,則費頗繁矣。”其中所說的俗曲,就是現在的祁陽小調。也就是說,早在北宋,晏殊寫得那些被中國文學史稱為“婉約派”的詞章,就已經一頭撞進了祁陽小調溫甜的懷抱,隻是晏殊當時還並不知道,他寫的那些九曲回腸的詞,會與後來的祁陽小調眉來眼去成為聯姻近親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