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

淩鷹筆下的道州龍船賽習俗就似一杯文化的舊釀,它不覺便勾起了我對沈從文《邊城》裏翠翠的依稀記憶:那山溪般清澈的翠翠,倚著白色小塔,偎著相伴的黃狗,在端午看攤送指揮船隻,心中浮想著舊事,讓薄薄的淒涼換成絲絲愜意。我小時也這樣,每於此際便隨了村子裏的大人行十幾公裏土路,到鎮上去擠進滿河的人群,站在河岸,踮起腳尖,手拿一隻我鎮上那個年代獨有的冰棍,看那離我遠遠的龍船,從太陽升起,到夕陽沉下。我那時就覺得這小鎮的生活多美好啊,我那時的小小心情就不知有了怎樣的激動和對這小鎮有了怎樣的向往!然而那時,我隻知其中的熱鬧,卻不知在那水麵前行的一隻隻龍船還沉澱了如此恢弘滄桑和沉寂淒婉的悲壯!淩鷹筆下的道州龍船賽習俗又似一幅靜止、沉重、古老的畫,它不覺又勾起了我透著這幅畫去對那些曆史麵影的深情追憶:在生活這部恢宏的巨片中,我依稀地站在一條河水洶湧的大河旁,就像為了劇情的需要,在一個畫麵裏必須要出現一個巨大的瘋子一樣,我們每一個人雖然不可能是詩人,但我們都必喜《離騷》,因為,它如此給人以無以承受的悲嗆和無以承載的重量。

一千年前的道州,十多隻龍船正在濂溪河裏飛舟競渡。這一天正好下著毛毛細雨,眼看著就讓五月初五的濂溪河陡然增添了幾分寒意。可是,這樣的雨似乎並沒淋濕劃龍船的漢子們的激情。

龍頭老大

圖片提供永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

一種火焰在濂溪河上燃燒。

一種力量在濂溪河裏膨脹。

一種狂歡在濂溪河岸奔騰。

然而,就在這時,幾個全副武裝的官兵突然趕到濂溪河,他們揮舞著白晃晃的長刀,一下子就將端午的喜慶砍斷了,將喧囂的鑼鼓聲砍斷了,將兩岸的歡笑聲砍斷了,將一個地方的民俗風情砍斷了。

這種可惡的幹涉,無不讓劃龍船的漢子們和兩岸的觀者沮喪懊惱而又無可奈何,可他們還沒有理由責怪這些官兵,他們知道這些官兵也是奉命行事,是奉皇帝的旨意才來製止這種民間活動的。皇帝製止劃龍船的理由非常簡單:龍即天子,天子即龍。一個當朝天子,怎麼能允許有人跨坐在他們的龍體上呢?因為這些獨裁專橫的皇帝的自以為是,古代的道州龍船賽又怎麼能不一次次遭到當地官府的禁止呢?

據《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宋太祖在乾德元年和開寶五年間三次傳旨,不準湖南、四川一帶民間“為龍舟戲”。《道州誌》也說到,明朝萬曆二十六年,州守韓子祁革龍舟四十艘,改浮橋往來之便。

那些霸道而又可恨的朝廷官員,簡直無聊之極,他們居然將四十艘龍船改成浮橋,任人踩踏。

可是,那些皇帝們對於自已以龍自喻和自戀的愚蠢行為,並不能遏製真正的龍的子孫的精神信仰。他們雖然無法抵抗皇權,但他們卻更不願意放棄對龍的精神的膜拜。今年在濂水劃龍船被官兵製止,他們明年又駕著龍的翅膀飛翔在瀟水裏。古代的道州漢子不僅有一股蠻勁倔勁狠勁,還有一股巧勁。官府奉皇上旨意不許他們坐在龍體上,他們就將龍頭換成虎頭鳳頭貓頭鷹頭,讓龍的頭顱高高地昂揚在他們的內心裏。

也正是這種偷梁換柱的變通,才讓道州的龍船沿著宋代的濂水和瀟水,一路或劈波斬浪或輕歌曼舞地遊到了我們麵前,這一遊就遊了一千多年。

某個祠廟裏,香火正在一點點燃燒,供奉者正在虔誠的祭拜著他們的祖先。跪在正中間的那個漢子,將三杯道縣特有的土燒酒輕輕地倒在地上,就像給他的莊稼澆水一樣,認真而又仔細。

這是龍船下水前必然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