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評】
傳統文化在我們永州人的生活裏從來就不會缺席,每一條河流、每一座山巒、每一個村莊裏,我們都能見著它幽深的身影,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們所談論到的傳統文化是不是有點多了,多的使我們像要被它釋放出的光明所窒息。但“傳統”這個詞實際隻是一種含混的讚許,它不完全讓人聽著是順耳的,當然是不指傳統文化,因為我從來就不能去否定人們的骨子裏一直可以向往劉禹錫“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新詞宛轉遞相傳,振袖傾鬟風露前”的生命境界,就像我無法否定人們可以厭倦那種“追趕的人生”、厭倦那種“粗鄙的生活”而渴望生命中美的事物來到自己的身上。在這個浮躁的時代,讀劉禹錫這詞,會一下子把我們帶到一個“潮潤和青春的生命”的光景裏。是啊,和生命相連的美我們怎能忘記,但這已是現代人回不去的生活了,讓人心頭湧上些感慨。零陵漁鼓,我們這一傳統文化的產生可以追溯到唐代的或許算得上是一個文化的“事件”,有些“事件”發生一次就會被瞬間融化在其它連續的瞬間之中,而零陵漁鼓,人們卻把它從無數無名的“事件”中拯救了出來,並獲得連續中的無數次轉變後而形成這種新的生命形式與節奏。
漁鼓詞《三姑記》
圖片提供永州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
一
說到零陵漁鼓,我不能不想起兩件童年往事,準確地說,是童年中兩個打漁鼓的藝人。
那第一個來到我老家曉塘衝打漁鼓的人,是一對父子,姓陳。他們來到我們村子裏的時候,那個老藝人看起來應該有七十多歲了,他雙眼失明,是個盲人,我們村的人都叫他陳瞎子。老藝人在台上唱漁鼓的時候,他的兒子就靜靜地坐在台上的一個角落用二胡為他伴奏。老藝人的嗓音嘶啞而又嘹亮。他一上台,就像一隻蒼老的畫眉鳥飛進了一片棗園,那嘰嘰喳喳的鳴叫聲尖銳而又空茫,在夜色中傳得很遠很遠,遠得好像那聲音一直就在天際的邊緣不停的飛翔一樣。
直到現在,我仍然固執地認為,漁鼓的悠長律韻是被寂寞擦亮的,這就仿佛寂寞雪野裏的一枝雪蓮。在缺少生機的雪原上,雪蓮的開放就是照亮這片寂寞荒野的熾熱火焰。
我的家鄉曉塘衝雖然有許多的竹子,許多的棗樹,許多的麻雀和畫眉,這些生靈足可以讓我的村莊婉約而又靈秀。可是,我的村莊卻又總是被一種很寬廣很深厚的寂寞覆蓋著。
這當然是一種精神的寂寞,一種最令人恐怖而又無奈的寂寞。
就是在這種寂寞中,漁鼓的音韻就像深山古刹裏的木魚一樣,讓我的村莊平添了一種近乎憚一般的清幽餘韻,讓我村莊裏的人從虔誠的聆聽中找到了一道精神突圍的堅固城門。
那個姓陳的盲人雖然看不見我,看不見我們村莊裏的任何一個人,可是,他卻能看清許多我至今未知的事物和這個從來就沒有真正寂寞過的世界。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陳瞎子並不是我們祁陽人,他是祁東人。這讓我想到,祁東漁鼓後來名氣越來越大,應該與陳瞎子這樣的漁鼓藝人們一代一代的傳承不無關係吧?更富有戲劇性的是,祁東漁鼓雖然名聲在外,但它的根卻不在祁東,而在祁陽。原因很簡單,漁鼓中有兩個元素是屬於祁陽的,一個是戲劇唱腔一個是小調吟唱。戲劇唱腔是明顯的祁劇唱腔,小調更是祁陽土生土長的特色菜,那味道就是地地道道的祁陽味。
然而,再往後我才更確切地知道,說漁鼓的根在祁陽也不絕對的準確,因為後來的漁鼓不僅融入了祁劇和小調的唱腔,還明顯地揉入了花鼓戲的味道,而零陵的戲又是遠近聞名的,這就給漁鼓的宗派和根係提出了一個很大的質疑。再查閱零陵漁鼓的相關史料,我才得知,零陵漁鼓有南、北二路之分,兩者既有共性,又有不同的差異。南路流傳於道縣、江永、江華、寧遠、新田、藍山,北路流傳於零陵、雙牌、冷水灘、東安、祁陽。而祁東又是祁陽的鄰居,祁東漁鼓無疑是屬於北路流派了。既然是北路流派,零陵漁鼓與祁東漁鼓也就有了一脈相承的文化勾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