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呢?”
“……姑娘問的什麼?”
離煙遞了一杯清茶給正在吃蛋黃的紅山,聲音顯得十分溫柔,“你娘。”
“死了。”
許是紅山答的過分脆落,離煙半驚半憐的看著他道,“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還不等娘死,兄嫂就把我賣給碼頭了。”紅山頓了頓,吞了一大口茶,“我還以為少了我這一張嘴,娘就能吃上好藥了。”
“你恨嗎?”
“不恨,一點也不。”
離煙抬了抬眸子,柔軟的睫毛遠遠的勾勒出紅山單薄的身骨和異常平靜的神情。
“怎麼能不恨呢……”
“不是恨,是忘了。是什麼都沒有了。”
“忘了?”
“恨難道不是仍然心懷期待嗎?紅山已全無過往,隻有當下而已。”
紅山的字句突然變的零散,毫無附著力的飄散在兩人之間,像是水寫的碑帖,一個個都深刻入骨,卻任誰也沒辦法摸索清楚。
“可惜了,你這熬粥的手藝。”
紅山笑了笑,那是發自肺腑的笑意,還帶著些少年般的羞澀。
“姑娘若是喜歡,以後紅山可以天天做。”
“別叫姑娘了,改口叫小姐吧。”
“是,小姐。”
離煙伸了伸腰,耳邊幾朵水翠雕作的小梅花輕輕的碰出了些搔人心扉的聲響,“將東西收了吧,藥熬好了嗎?”
紅山將托盤捧在胸前,微一俯身,“這會兒恐怕藥渣子都座出來了,您也該喝了。”
“昨天晚上是你去拿的藥?”
“是。踏雪公子交代,頭四日不宜多換,每日一次即可,務必保持清潔幹爽。”
離煙看了看自己的手,死白的藥布纏的熨帖規整,腕上一朵花結,羸弱嬌羞。
“踏雪這是怨我呢。”
“小姐這說的哪裏話,踏雪公子如何會怨您呢。”
“即便他不怨我,也是意難平。明玉被罰,多半是與我有關吧。”
離煙無聲的望了紅山一眼,完全聽不見聲音的雨絲還在外頭織著,虛虛一看像是漫天漫地的大霧。
紅山看了看離煙,欠欠一笑,“紅山去給您端藥。”
“永遠不要對我說謊。”離煙靜靜地看著紅山的背影,像是看著一尊入定的佛像,眼角眉梢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虔誠心意,“離了這兒,我保你半生無虞。”
“是。”
“啪!”
碎杯之聲在空蕩蕩的屋子裏肆意擴散著,清脆的隻要一聽,便能想象出那出色的質地。
“啪!啪!啪啪啪!”
一地的碎片琳琅滿目,有粉菊的白瓷,五蝠獻壽的描金釉裏紅,還有水墨江河的綠瓷,冰裂紋的汝窯天青……
“啪!”
一隻五彩窯變釉被砸的粉碎,身著藍灰底兒赤金大鵬展翅長袍的瘦高人形在飄飛起來的粉末中跌趄著倒在一張略矮的床榻上。
“來人!”
一個小童戰戰兢兢的從門縫裏鑽進來,十指不安的絞在身前,“公子請吩咐。”
“去,把吉祥齋裏頭所有的茶碗杯碟都給我拿來!”
“公子……”
“啪!”
又一隻茄皮紫碗底繕金鈞瓷在小童腳下碎成廢物,連串的血滴落在那瓷片上,好似原本被人捧在手心裏疼的孩童一朝被棄,而憫然沁出的血淚。
“聽不見嗎?快去啊!”
“是。”小童用袖口匆匆一抹從額角汩汩而出的血流,半邊臉立時被血糊了起來。
“等等。”
那人雙腮微酡,眸裏的精光仿佛是窗外的雨絲一般,遠遠看在眼裏,明滅不定。
“找出來,給小蘭軒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