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娘子,名紅錦,是永寧樂營裏的兩頭娘子。樂營屬於官辦,編製和軍營相似,裏麵的女妓以二十人為一頭,當頭之人即為兩頭娘子。
永寧樂營有女妓三十餘人,兩頭娘子兩人,其一是阮紅錦,容貌清秀而少豔麗,以處事妥帖見長;另一人姓趙,名碧瑤,以好歌見長,是永寧四姝之一。
掌事者一人,姓陳,名映容,人喚陳媽媽。陳映容原是臨海郡的郡妓,當年在臨海郡頗有豔名,因與當時的臨海太守交好,得以轉調永寧縣做個管事媽媽,也是頗有手段的人。
永寧四姝即永寧樂營裏的四位當紅****人以“碧綠煙柳”稱之,分別是碧瑤、綠珠、紫煙和雪柳。有好風雅的文人作詩形容她們:
永寧煙柳綠方好,一曲高歌入碧瑤。
可見四姝裏以碧瑤為首,綠珠次之,煙、柳則靠後了。然而碧瑤是營裏的招牌,自然不是人人可得,綠珠則是縣令的心頭歡,也沒人敢去捋虎須。是以當阮紅錦應承下雪柳和紫煙後,兩個衙役已是喜出望外。
閑言少敘,我們說回到張瑞珠。
這日瑞珠一個人被關在屋子裏,直關到日頭西沉、金烏墜隱,教習院裏的女孩子們已經上完課,三三兩兩的往回走,阮紅錦才讓劉婆子把瑞珠帶出來。
瑞珠被關了一回,又餓又渴又怕,出來後老實得像隻鵪鶉。劉婆子端來飯菜和水與她吃了,然後阮紅錦又把她帶到前院酒樓旁的耳房裏,陳媽媽正在裏麵等著她們。
阮紅錦把瑞珠帶到陳媽媽跟前,陳媽媽拉住瑞珠的手仔細打量,笑著對阮紅錦道:“好個水靈的小女娃,瞧這小模樣,長大了隻怕不比綠珠差。秦三娘果然沒騙我。”然後又問瑞珠:“你叫什麼名字?”
瑞珠轉過頭去看阮紅錦,阮紅錦柔聲道:“媽媽問你話,你隻管說就是。”瑞珠於是回過頭小聲回答道:“我叫張瑞珠。”
瑞珠的聲音軟而糯,軟軟的卻字句分明。陳媽媽聽了暗自點頭。她又重新打量了一回瑞珠,說道:“小姑娘,瑞珠這個名字在這裏不好用,你有一雙好眼睛,楚楚惹人憐,以後你就叫憐奴吧。張-憐-奴。記住了嗎?”
瑞珠驚訝得瞪大眼睛,她萬想不到陳媽媽三言兩語間就拿走了她的名字。那感覺就像她得知娘親再也回不來了那時候的感覺:本來以為會一直在一起的人和物,卻突然不見。娘親不在了,家沒有了,哥哥沒有了,連名字都不是她的。卻原來在這世上自己不過是孤零零的一個,連名字都沒有。
阮紅錦在後麵柔聲道:“憐奴,媽媽賜予你新名,快謝謝媽媽。”
瑞珠固執的不做聲,沉默數息,阮紅錦緩緩道:“看來你關的時間還不夠。”瑞珠詫然回頭,驚訝的看著阮紅錦,阮紅錦神色淡然。瑞珠於是知道這個溫柔的讓自己叫她阮姨的人確實會這麼做。悲傷,委屈,恐懼。瑞珠慢慢回過頭,輕輕說道:“謝謝媽媽。”
自此,世上不複有張瑞珠,隻有一個叫憐奴的小小女妓在永寧的樂營裏長大。取名憐奴,誰與憐之?歌為他人歌,舞為他人舞,笑為他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