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雲與趙瑗瑗在火工房內同為戴發修行的沙彌,二人年紀都在十五六歲左右,還不能算是正式弟子,也就不必受剃度之戒,當然也不用受什麼比丘戒了,免除了趙瑗瑗擔憂一頭秀發被剃光,整日對著一群光頭和尚了。日夜相對卻互不理睬對方,好在少林寺內的廂房眾多,甚為簡陋,倒不用擔憂趙瑗瑗的身份被本相戳穿,李嘯雲心裏記恨趙佶這個昏君,卻也不能牽連他的子女,恩怨分明,雖與她有些嫌隙矛盾,但也體諒一個豆蔻少女混雜在一幫和尚之中大有委屈,自然為她著想,怕身份暴露於世遭到心術不正之人迫害,那這樣麻煩接踵而至,著實又令自己不省心,心想既是秦檜重視之人,多少也理應視她為自己的朋友,讓她毫發無損地交到秦檜手中才是。
李嘯雲分擔了幾乎所有的重活,無論打水、澆地、劈柴、升火、做飯等,這些事本對自己一個出生自山野鄉裏的尋常人家來說稀鬆平常,但對於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有人捧著,長輩哄著的帝姬來說就像是遭受大罪一般難如登天,好在李嘯雲不介於懷,都能一一應對自如,反而還樂不思蜀,像是當作自己礪練意誌、身心的考驗,一些看似最簡單不過的事最為考據一個人的性情、意誌、精神、品行、身心等等,難的不是能幹,而是持之以恒,李嘯雲從小受到家訓,遭臨痛失雙親之後,很久沒有體會到做人的意義,反而在少林寺內相對平靜的時日之中逐漸明白,若外事外物所造成皮肉身體之苦都不足以挺過去,怎敢揚言要幹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李嘯雲為了此仇不惜學著春秋時勾踐臥薪嚐膽,甚至讚忍奇恥大辱也要挺過去,否則爹媽死不瞑目,血海深仇也將成為自己一生抱憾,連小事都做不來,何言什麼遠大抱負?李嘯雲一點一滴地日趨成熟。
秋實累碩,葉黃草枯,少室山中也逐漸感受到涼風氣爽的臨近,山林之中不少野柿金光燦燦,與枝頭上的火紅柿葉相稱形成了世間最絢麗奪目的景象,直討人歡喜,說不出的悅目心醉,恨不得趁著閑餘之時,爬上枝頭采摘幾個一解讒言,望著一個個飽滿誘人的柿子,李嘯雲似乎回想起自己小時跟隨在兄長身後,一起玩鬧的情景,上山摘柿,攀樹掏鳥,下河嬉戲,林間追逐那時的生活雖清貧,一家人被氏族堂家趕至密林之中,但其融洽洽,歡樂無窮,勝過一切的言語形容,每次觸景傷情不禁由心感發一種回味愜意,無可替代。如今物是人非,睹物思人卻是一番傷懷觸目,心裏都快要幾乎忘掉自己還有個呆傻遲鈍的大哥,望著山林中樹上的柿子,像是看見了他那一副總咧著嘴、露著大門牙傻裏傻氣笑的親生大哥來,突生悲傷地念起他的名字來:“李吟風,我的虎哥,你如今有身在何地?是否已在義父身邊勉力盡事,一展宏遠了呢?可知家中變故,就剩下我兩天各一方,生死未卜,竟忘恩負義了嗎?連封家信也不予想通,真是愧對爹媽養育大恩了,建功立業、報效朝廷、保家衛國固然重要,但連孝悌之道都不懂之人,能有多大意義?”一時傷心悱惻竟而無人開解,不由往褊狹極端之上琢磨,開始恨自己的親生大哥,他的絕情絕義連哺育養大的爹媽都無心記掛還有誰能比李吟風更冷酷的麼?說是要去韓世忠身邊已盡再造之恩,其實在自己心中卻是一切都由這個禍及無辜的韓世忠引發,要不是他潛身探訪自己家的所在,就不會有接下來的許多事,李嘯雲想到此節就連從小尊敬仰慕的“義父”也一並劃入自己的仇家之中,年紀尚小的他,將許多的苦衷積壓在心頭無從示人得知,也不敢向任何人說出,因為這個世上都是一些不能輕信的小人,所以他常常獨自苦思,對於什麼同胞親情都不敢相信,親叔伯等人還不是一樣痛下殺手,將自己的爹媽迫害,許多想不開,說不盡,道不明的謎團都冥想,待自己想通了之後,便在心中記恨下每人有負於公允、世道的罪責來,痛恨韓世忠惹禍上身,禍及自己一家四口;記恨整個李家無情無義,趕盡殺絕;記恨當今朝廷中的皇帝荒誕縱欲、昏庸無能,奸佞當道、弄權禍害無辜百姓;記恨方臘等人揭竿造反,最後不自量力慘遭鎮壓,餘部方七佛等人為報複朝廷與有功之人,不惜迫害無辜;記恨自己的大哥竟然不與家中書信,對爹媽的殘殺不顧不問;甚至記恨自己竟然無能為力,沒能及時救下爹媽,這些事一經牽動情緒,愣自出神之後,對著山上的飽滿豐碩的柿果由喜便憂,悲從中來,決計不再如此感懷生情,由而善感多愁,徒勞無益,隻會令自己更加愈恨,痛罵自己道:“貪戀物事,必定傷神,如何能放眼籌誌,以前那個喜憂無慮,漫爛天真的李嘯雲已經死了,從今往後隻有一心一意複仇的李嘯雲,誰要阻擾我報仇雪恨,必讓他痛不欲生,也讓他嚐嚐活著就像一具死屍一般的滋味。”一經暴戾過激的想不開,化不散的欲火熾盛,李嘯雲似乎也徹底變了個人一樣,他痛下決心,決定不再對山林之中的柿子看上半眼,聊表自己的堅毅,難以撼動這顆劇烈陣痛覺醒後的心誌。便提著空桶往山下溪邊,做起自己一名小沙彌該做的事,將在少林寺的修行之中憑借勞苦屈役之下變得心冷如冰。
擔水回到少林後院之內,卻見不到趙瑗瑗的身影,說來也怪,自己晨、午、晚各三次下山擔水回來,便是寺內中僧侶大食素齋之時,通常都是本相師伯祖前去打點,有時人首不足自己才能搭把手,從而與師兄弟們親近親近,決計不敢踏出正式弟子們的住處、禪院,唯恐戒律院視為混入寺中的奸細,將其驅逐下山倒是小事,累得一生遭人唾棄,從此難以抬頭做人,將是奇恥大辱。而這個時候也是趙瑗瑗最閑暇不住的時候,因為她初來乍到,不熟少林寺內的規矩,以她的身份和淺薄來說,根本搭不上半點忙,也無從插手,李嘯雲忙於雜繁眾多的苦役,也沒時間陪她嬉戲玩鬧,總是閑著無事時,趁李嘯雲回來能打個照麵的時刻對其譏諷取笑,討個歡心。想不到今日沒有她頑劣成性、存心找自己的難堪倒說不通,也大覺古怪,心裏嘀咕是不是她這麼多天對自己一番言語取笑,存心找碴也頗覺厭倦了,覺得自討無趣之後便躲起來使起她的帝王家的慣著、順著、依著、還要扮笑陪襯討其歡心才肯原諒,不禁好笑:“看來她也無聊之極,對也我束手無策,甘拜下風了,我道你心性能比天高,真拿自己當天下人都要聽候你發落的帝姬麼?在我眼裏你還不及沈凝乖巧、可愛,雖有時也跟我鬧別捏,耍小孩子脾氣,但最終還是執拗不過,自行認輸,你是帝姬也好,小姐也罷,我李嘯雲也是高興才理你,不高興真當你看不到、摸不著,到底誰強過誰?”少年人不願示弱,性子中充滿奇思妙想的怪異念頭亦屬人之常情,往往是表麵上裝出一副倨傲不屈、冷峻狡獪的樣子,內心裏卻是真正想要別人來道歉認錯,認同對方的,口是心非的事與想法也屬正常,大家都有過,自然不足為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