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月色,冷雨。
淅淅瀝瀝,在夜魅中,將一座城暈染。
唐曉東喜歡聽雨,尤其在黑雲壓城的午夜,一個人憑欄,看著映入眼簾的模糊世界,任憑涼風吹來的雨點沾染眉睫,將他的思緒,帶入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漆黑、靜謐、一望無際的空洞世界。
也隻有在這樣的時候,唐曉東的意識才最為空靈,最能讓他忘記一切,忘記許多纏繞在腦海中的舊事。
可無論眼前的山色水光有多黯,周遭的風吹雨打有多涼,這一口俗世的歎息吐出去,散到了何處哀塵何處衰草,那個突然出現在唐曉東麵前的女人,還是他最不能忘記的那個人。
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執拗、她的楚楚可憐,轟的一下,在唐曉東腦子裏捅開一個窟窿,像是江河倒轉的一瞬,把這一潮寒涼、滿城煙絮,猛地灌進他幹涸枯竭的回憶……
讓他,無路可逃。
唐曉東眯著眼,把手搭在橫欄上,吐出一口煙霧,隨風散去。
站在滇池畔的這幢別墅遠目而眺,好像這天地,都開闊了許多。如果能在這裏有一套房,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妻子,加上小曦,或者還該有一個孩子,在這樣紅泥春暖、蟻酒驅寒的時節,坐在飯桌前,一家人,燭光晚照,其樂融融……
唐曉東對於未來的勾畫,也就隻能停留在這樣的幻想中了。
現如今,他潦倒半生,已過而立,到底是活成了他最不喜歡、最不想活成的槽型。
雨點撲騰,沾滅了指間煙火,最後一縷灼白的煙霧在唐曉東眼中熄滅,一個女人酥糯的聲音傳來,“想啥子訥?”
這一聲嗲嗲的嬌嗔,該是酥軟了所有英雄的肝膽豪腸吧?
唐曉東從不認為他是英雄。但在李小珊眼中,這個把她從都江堰地震中救出來,身上扛著大小十幾道傷疤的男人,就是英雄。
他有本事、有擔當、有血性、夠義氣,戰友死了,他把人家閨女養著,一養就是七年。這樣的男人,如果能是她的男人,如果不嫌棄她的過往與如今,能夠守在一起,相攜到老,那該多好。
可惜啊,李小珊,你這樣的髒女人,哪裏該有那樣的奢望,能有這一刻的相逢,便是你們今生所有的緣分了。
唐曉東回頭,朝著暖色燈光下斜欹在米黃色沙發上的李小珊一笑,順帶著把煙頭觸滅在冷雨沾濕的橫欄上,扔下樓,轉身往屋裏走來。
李小珊長得很好看,黑直長發,玉頸香肩,一身藍白色的抹胸長裙襯出婀娜身姿,鼻尖刻有一顆疏影淺淡的紅痣,帶來春芽弱柳的潺弱嬌柔。她是這麼些年來,唯一一個陪在唐曉東身邊的女人。
“沒想啥子。”唐曉東裂開嘴朝李小珊一笑,他坐到李小珊斜對麵,將茶幾上一杯產自波蘭的雪樹伏特加飲盡。
“今晚上來咯,就不要走咯嘛!”李小珊理了理鬢角的發絲,站起來,緩步走到唐曉東麵前,給他又倒了一杯酒。
唐曉東接過酒杯,飲盡,然後點上煙,輕須咧動的唇顎和嘴角映透的滄桑,愈發迷人,“還是要回切的。”頓了頓,唐曉東又說道,“真的要回切咯,過兩天就走。”
“咋回事哦?”
把半截長的紅河99在煙灰缸裏觸滅,唐曉東吹散煙圈,思忖片刻,接著對李小珊說道,“莫哥說轉業的請示上頭已經批了,我打算帶小曦回成都,以後應該,不咋個回昆明咯。”
李小珊愣站在原地,空調的暖風吹來,吹亂了她鬢角的發絲。
她沒想到這一句離開來得這麼突然,沒想到這一聲告別來得如此匆忙,她本以為,既然他過來了,也許是有可能,或者有那麼一點點,能夠從心裏、或者身體上接受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