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博抬起頭,瞅了一眼,馬上熱情地招呼說:“歡迎歡迎,小肖,通知後勤處的同誌,就說我們處加了一位新成員,要一套辦公桌凳。”一個同誌答應一聲,馬上開始撥電話,和後勤處的同誌聯係。
辦公室的其他同誌也圍攏過去,和印道紅寒暄。很快,辦公桌椅送了過來,擺放在靠近門口的位置。這個位置靠近門口,幹什麼事別人一眼瞅見。如果是認真工作還好,要是幹和工作無關的事,被領導瞅見肯定不好。
印道紅把辦公桌椅整理一下,便主動請纓,要邵處長安排任務。邵英博拿過一個厚厚的文件袋,說:“馬上要開省工業發展大會,你把這些材料整理成文,林副省長要用的。”印道紅答應一聲,接過袋子。袋子很掂手,不用看就知道裏麵的資料不少。
回到辦公桌前,印道紅馬上進角色,開始整理資料。幹文字方麵的工作,印道紅已經在計經委幹了四五年,自然駕輕就熟,起手不難。每天早上,他提前趕到辦公室,把衛生搞好,把礦泉水換好。每天下午,他推遲下班,加班加點。
像在海川市計經委當秘書一樣,印道紅在江北省省政府開了學徒工作。隻是回到宿舍,看到無電視機、無電腦、無家人的廉租房,他才感寂寞。想和靜靜說說話,一看時間太晚,又覺得不便,他隻得作罷。拉開抽屜,裏麵是大把大把的空筆芯。他有個習慣,從不把寫完了筆芯丟掉。他覺得,這些空筆芯是他寫文章的另一見證,陪著他度過寂寞時光,不能把它們隨便丟掉。從海川市計經委當秘書開始,他就收集自己寫完的筆芯,那次雨夜狂奔,把從海川市計經委當秘書開始收集的好幾百支筆芯丟掉了,讓他心痛不已。
到劉小平那裏,印道紅又開始和文字打交道,又開始收集空筆芯。從那時開始,到現在,不知不覺,又收集了好幾百支空筆芯。這次,決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把它們弄丟了!
看著看著,這些筆芯如小生命般在眼前跳躍,印道紅像捧珍寶一樣捧著它們,心想,怎麼做我才能算是好好對待它們呢?怎麼不把它們編成一個坐墊呢?既可以打發寂寞時光,又可以好好對待這些可愛的小生命,可以說是一舉兩得。於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就利用寂寞時光,用心地編製他的筆芯坐墊。
這天下午,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其他同誌早就走了,印道紅還在辦公室加班。正忙著,手機鈴聲響起。他拿出手機一看,見是個陌生號碼,便摁開接聽鍵,漫不經心地說:“哪位?”
“大秘書,還沒下班?”手機那頭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非常客氣,“我是省投資公司小於,肖總想來看望看望您,現在在省政府大門口,武警同誌不讓進,您能出來接一下嗎?”
省投資公司的小於,應該就是這個公司的辦公室主任於海霞,她說的肖總應該是公司的總經理肖萊山。在省投資公司半年多,除了在一次公司幹職工大會上見到過肖萊山,印道紅沒有見過他,更不用說和他打交道了。沒想到會來看望我,現在就在省政府大門口?印道紅有些詫異,急忙趕到大門口,把他們接到辦公室。
一進辦公室,小於習慣性地隨手把門掩上。印道紅請他們落座,給他們泡了茶,遞了過去。接過茶,小於搶著說:“印大秘書,你走的時候也不跟我們打招呼,害得我們這幾天才知道你榮調了省府。朝夕相處了這麼多天,哪能說走就走呢?”說著,她從挎包裏拿出一張紙巾,居然抹起眼淚。
這個動作有些誇張,讓人別扭。肖萊山急忙遮掩,說:“好在是往高處走,如果是去了一個不怎麼樣的單位,大家更是擔心惦記了。聽說你是當了副省長秘書,我才放下心來。”
兩個人的話雖然有做作的成份,但還是讓印道紅的心裏覺得熱乎乎的。他感激地說:“謝謝肖總的關心,讓您操心了。”
肖萊山拉開手包的拉鏈,從裏麵拿出一個信封,薄薄的,遞給印道紅說:“這是公司辦的《投資簡訊報》給你的稿費,四杆,不算多。”
在省城白沙市,四杆的意思就是四千塊錢。進省投資公司後,因為沒多少具體工作,印道紅還兼著公司主辦的《投資簡訊報》的責任編輯。不過,幹了大半年,文章寫了不少,可他沒領過一分錢稿費。現在離開了公司,倒得了四千塊錢稿費,他知道是肖萊山的意思,忙推脫說:“不行不行,咱《投資簡訊報》沒廣告讚助,就靠公司的財政撥付,一下子給我這麼多錢,我可消受不起,消受不起。”他把兩手放在背後,不接。
肖萊山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而是貓著腰把信封塞進印道紅的辦公桌的抽屜縫裏。印道紅見了,連聲說:“肖總,這不行的,不行的!”肖萊山哪裏肯聽,又從手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這個是鼓鼓的。這次,他直接把信封硬塞進印道紅的口袋,說:“咱機關從幹部到職工總共六十八人,這個信封裏就是六千八,一個吉利數。大夥聽說你榮調,吵著要給你湊份子,我沒辦法,隻好為了這個頭。”
如果是老職工,在機關呆的時間長了,多少有人情來往,你搞調動,別人表示意思也是情理之中,可我到省投資公司不到一年,大多數人可能沒聽說過有我印道紅這麼一個人,根本不欠我一分錢人情。如果不是肖萊山出麵組織,哪個願意湊份子錢?
想到這,印道紅急忙拿出信封,說:“肖總,你如此興師動眾大可不必,我又不是困難戶,隻是調動一下工作就讓大夥如此破費,我怎麼好意思?”
肖萊山按住他的手,說:“這是我們公司的傳統,怎麼不好意思?不就是一百塊錢嘛,誰拿不出來?你現在進了省政府,到時候別忘了我們這些窮兄弟姐妹就行了!好啦,你繼續忙,我們走了!”
肖萊山的話說得很婉轉,印道紅聽了還是不免咯噔幾下,感覺這人情債是欠上了。他急忙從抽屜裏拿出那個信封,一把拉住肖萊山的手,說:“肖總,你聽我說一句,這個錢我收了,那稿費我是萬萬不能收的。要是你放我這裏,明天上班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你公司,把錢給還了。”
聽印道紅這麼一說,肖萊山隻得說:“好好好,這錢我帶走,這錢我帶走!”說完,他接過信封,往口袋一塞,像被踩了尾巴的狗,急忙溜走。
小於想說什麼又忍著沒說,跟在後麵,出了辦公室。說是快那時快,就在她抬腳出辦公室的那一刹那,印道紅又一把揪住她,說:“於主任,你等下。這個錢我退給肖總不好,你拿著,幫我退給他們,就說他們的好意我領了。”說完,他不由分說,把那個鼓鼓囊囊的信封放進她的漂亮手提包。
這話聲音比較大,走在前麵的肖萊山肯定聽到了,他停了一會,朝於海霞吼了一句:“快走!”說完,他又大步朝前。於海鮮知道再說什麼也沒意義,隻得扭著屁股,消失在樓道拐角處。
送走客人,印道紅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三個星期後,在省工業發展大會開會前三天,印道紅完成了任務,把整理好的五大張打印文稿給了邵副主任。
邵英博掃描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把文稿放在辦公桌上,說:“小印啊,工作效率還不錯,好好努力。元月份會舉行省人大、政協會,在大會上林副省長要做省工業方麵的工作總結報告和未來五年省工業發展規劃方麵的報告,你把近五年我省工業方麵的材料好好看下,力爭拿出一篇高質量的稿子。”說完,他把桌子上的兩個大文件袋推給印道紅。
花了三個星期弄好的稿子,連林副省長的麵都沒見上,就這樣告一段落,印道紅不免有些懊惱。邵英博當然能看出他的臉部表情的變化,笑了笑,說:“怎麼,就怨難了?”
要是承認,豈不是自毀前程?印道紅急忙抱起兩個文件袋,說:“您這樣信任我,給我鍛煉機會,我感謝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怨難!”
邵英博說:“這就對了,你忙去吧!”
抱著兩個沉甸甸的文件袋,印道紅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心事複雜地坐下。近個月來,他一邊忙事,一邊觀察辦公室的人和事,發現這個辦公室雖然不大,可關係複雜。副主任邵英博四十出頭,在省府已經工作了近八個年頭,正在等待出頭的日子,到下麵的縣市擔任副職什麼的;另外幾個成員或是領導夫人,或是領導關係戶,說白了,在辦公室裏他們不怕誰,反正有後台撐著。所以,印道紅的到來,給他們輕鬆工作提供了更好的機會。
印道紅有自知之明,他不是領導親戚,也沒有什麼後台,就憑著傳說中的是外省省委一號書記的幹兒子這層關係,調入了省政府。說白了,這個關係不是什麼關係,別人不知道,也無從知道。要想有所作為,還得好好運作,讓領導特別是自己服務的領導看到看到自己的政治背景。可進省府快個把月了,就幹些打雜之類的事,連見林副省長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用說在他麵前好好表現了。
這天下午,有人在辦公室嚷嚷,說邵主任快升職了,得請客。馬上,辦公室又開始議論邵英博升職的事。在平時的議論中,印道紅已經了解到邵英博在這次省人大、政協會後會到下麵的市去擔任副市長或者到下麵的縣擔任縣長。這樣的安排,是當秘書的比較好的歸宿。如果幹出了政績,上麵又有領導提攜,以後還有升職的空間,而且比較大。
這樣的事當然是喜事,聽大夥這麼一說,邵英博倒也爽快,馬上答應下來,說晚餐他請客,地點自家屋裏農家樂。大夥聽了,馬上高呼邵主任萬歲。
自家屋裏農家樂距離省政府一站路的樣子,邵英博有輛比較新的越野車,一車就把辦公室五位成員載到了目的地。那地方雖處鬧市,但環境優美,裏麵還有一個小池塘,是個不錯的農家樂。能在城市裏麵且靠近省政府的黃金地段擁有這麼一個處所,這個老板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身著紅色套裝的女服務員把他們一行帶至二樓的包廂,然後拿出菜單,請客人點菜。邵英博沒瞅菜單,揮了揮手,吆喝道:“老規矩,動作快點!”
女服務員微笑著點了點頭,退了出去。在等菜的時間,小李開玩笑說:“邵主任,聽說您是去我們江北省最富庶的縣當縣長,到時候把我帶去,當您的秘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