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錯送(1 / 2)

紫慧走在院子裏,看見丫鬟端了一盆水從紫璿屋裏出來,搭在盆沿上的毛巾有淡淡的紅色。紫慧走過去,“這怎麼了?”

“大小姐剛不小心把腳踝給劃破了,正找藥呢,我順趟把水換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紫慧輕聲抱怨著,注意到丫鬟正奇怪地看著她,“就當沒跟我說過這事,明白嗎?”

“是。”丫鬟趕緊退下。

紫慧走到紫璿的屋門口,卻沒有進去。這道門,關了二十多年,她一步都沒跨進去過。小的時候,隻要她一靠近這門窗,母親就會過來把她拉走。母親是嚴厲的,但她可以撒嬌,可以任性,可以哭著鼻子讓母親原諒她的天真和不懂事。但是紫璿不行。錯了就要打,就要跪,就要罰。她曾經心疼過,曾經迷惑過,曾經疑問過,但換來的,是母親斷然的駁回和紫璿必須接受的更嚴厲的懲罰。後來她們長大了,懂事了,知道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沒有了懲罰,沒有了愚蠢的犯規,也沒有了姐妹間的玩笑和親昵。或者說,從來都沒有過,不敢有,也不能有。

紫慧轉身離開,從自己屋裏拿了藥,到紫璿門前攔住送藥來的丫鬟。“一點腳傷,用這麼好的藥幹什麼,都把人用矜貴了,以後老了病了,難道找仙丹去?”紫慧把自己的藥擱到丫鬟手裏,“用這個就行了,就說是藥房裏抓的。”

“知道了,二小姐。”丫鬟乖乖進屋去。

紫慧的心沉沉浮浮的,她是想對紫璿好的,但她不準,她也不可以這樣做。做,也得偷偷地做。一條規矩,兩個人守,一個人破了規矩,另一個人,不破也是破。母親不會罰她,她守規矩,紫璿就不挨罰。在這個滿是人眼睛的屋簷底下,她能做的,唯有墨守成規,冷眼旁觀。

——

“這藥怎麼和我以前用的不一樣?”紫璿問。

“啊,”小丫頭緊張,“這藥,是藥房裏抓的。”

“瞎說,藥房裏哪會有這種藥。”紫璿倒不是真怪她。

“這藥,”小丫頭猶豫了很久,“是二小姐給的,她說藥房的藥太矜貴,會把人也用矜貴了,這種藥,就足夠了。”

“是嗎,她給你的。”紫璿把藥塗在傷口上,立刻就不疼了。

“大小姐,你不用怕她。我聽說你要嫁去商家做大少奶奶了,以後二小姐還得給你這個大嫂請安呢。”

“你可真有膽子,敢背後說紫慧的壞話。”

“可是她們確實對你不好啊,”小丫頭來勁了,“尤其是大夫人,還有二小姐,怎麼說也是親姐妹,你還是姐姐呢,連藥都不肯給你用,要是落下病根怎麼辦呢?”

“不會落下病根的,”紫璿摸著傷口,“身上的傷,是不會落下病根的。”

小丫頭迷惘地看著紫璿。

“你把藥悄悄還給二小姐去,別讓大媽媽知道,別讓任何人知道。”

“為什麼?這麼爛的藥,扔掉算了,她才不會用呢。”丫頭害怕地,“再說,那樣她不就知道我告密了嗎?’

紫璿笑笑,把藥塞到丫頭手裏,“我保你沒事,快去快回。”

丫頭嘟嘟嘴,拿著藥跑出去。

紫璿靠在格子窗上,想起小時候總能透過這些格子看見紫慧趴在窗格子上往裏瞅。很快,大媽媽就過來把她拽走了。一來二去,格子窗外就再沒動靜了。突然間,紫璿覺得她們姐妹就像什麼人的傀儡,被沒有影子的線吊著,重複著累人又累心的動作。這樣有名無實的爭鬥,什麼時候是個頭?

——

商家的樓梯是旋轉的,很窄,轉得也急,拖得長長的裙子總跟不上細碎的腳步,在精致的梯格上留下一彎大紅的圓弧。不,是兩彎。

紫慧感覺有些暈,戴了一天的蓋頭,有些透不過氣。這時,門開了,感覺進來了好幾個人,有男有女。

“少奶奶,”是一個老媽子的聲音,“少爺喝多了點,您多擔待,我們出去了。快快。”老媽子和幾個人匆匆退下,紫慧隻感覺身邊的床一沉,似乎是多了一個人,還有熏人的酒氣頓時襲來。紫慧想哭,原來婚姻,就是要埋葬一個女人所有的高貴和矜持,放下曾經對愛情和男人的一切美好期望,來接受一副眼見為實的皮囊,一個不可刪除的軀體。紫慧抹抹眼角,恍然間,聽見身邊的男人在叫誰的名字。紫慧頓時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個同樣是在新婚之夜聽見丈夫喊名字的女人。紫慧想起母親的教誨,二少爺風流倜儻拈花惹草,斷不能嫁。原來那不僅僅是母親的擔憂,也是一個過來人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