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後,冬天的冷風吹過石樓,發出嗚嗚的響聲。
“什麼?政府要收房子?”紫慧眉頭一緊,“奶媽,這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才有人來說的,這條街的房子原是一個大地主捐的,我們都是租來住,房子還是政府的房子。現在政府缺錢,要把房子收回去,好賣出去做別的用途。”奶媽年紀雖然大,心裏卻跟明鏡似的。
“那住在這兒的人怎麼辦,轟到街上去嗎?”
“否則還能去哪兒?總不能睡到政府大樓裏頭去吧。”奶媽給紫慧一杯桂花茶,“來的人說了,要繼續住老房子也可以,出錢買,按現在的市價,誰買得起就給誰住。”
“買?這整條街的人加在一起,也買不起這一棟樓。”紫慧氣惱政府的不負責任,隨手抓起一把曬在竹簍裏的幹辣椒,捏碎了往遠處的石牆麵上扔去。啪啦啪啦,幹辣椒打在石頭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還有,”奶媽頓頓,“邊上那棟樓,來人也問了,說找不到住的人。”
“童可然的屋子?”紫慧突然想到,隔壁房子的主人,與她丈夫的哥哥,有層撇不清的關係。“我出去一下。”紫慧麻溜兒地跑出去,拐進隔壁的屋子。
門沒關,自從童可然離開後,院子的門就沒關過。這老房子,連個賊影也看不到。也不怕什麼賊,賊隻偷東西,不偷愛情。紫慧走進大堂,聽到一旁的老木頭樓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那不是鬼,那是商景堂如影隨行的回憶。
“誰準許你可以進來的?”景堂問。
“那又是誰準許你可以來這兒的?”紫慧隻把他當成一個已婚的男人,而不是自己的大伯。
“你如果不滿意可以去跟太太告狀,沒必要在這裏含沙射影。”
“你知道我不會去告密,”紫慧笑著,“所以你才敢說這話。”
“誰知道你是個怎麼樣的人?”景堂竟然以懷疑的口吻質問她。
“你什麼意思?”紫慧突然警惕起來。
景堂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手串兒,“這麼容易掉,幹脆別戴了。”
紫慧心一慌,那是她的手串兒,靳墨一曾經“撿”到過的那串。難道,是昨晚在他的書房門口?紫慧不敢想下去,頓時感覺臉上火辣辣的,被燒得通紅。她似乎很迷戀那種偷聽的感覺,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深入骨髓的毒癮,難以從血液中清洗出去。
“這是你的吧?”景堂再問。
“謝謝。”紫慧大方地接過手串。她的手指觸碰到景堂的手指,很燙。紫慧這才想到,景堂比她更有理由臉紅。也許是他黝黑的膚色,遮擋住了滿臉的緋紅。這緋紅,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你可以走了。”景堂下逐客令。
“這房子要收了。”紫慧不管他。
“你可以——”景堂突然刹車,“你說什麼?收房子?”
“政府要把這條街的房子都收回去,包括你現在站的地方。”
“開什麼玩笑?”景堂不願意接受。
“我開玩笑你付帳,你付得起嗎?”紫慧瞪了景堂一眼,轉身離開。
景堂想叫住她再問仔細了,卻硬生生地憋住。他發現自己很難處理與紫慧間的任何關係,包括談話、眼神、動作。自從一個人獨居,他既害怕又期盼深夜的到來,他害怕那種沒有節製的燥動總有一天會讓他無法自控,但他更期盼這種感覺,因為總有人躲在外麵,分享他的欲望,給他降溫,讓他在幻想中得到釋放。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知道,他已經對這個人產生了不可自拔的依戀。可如今,他知道了,自從他在書房門口撿到那根手串兒,他就感覺自己已經*地暴露在了紫慧麵前,以至於他莫名其妙地在紫慧麵前變得情緒化。他的刻薄,他的懷疑,他的驅趕,最終卻以一串讓人臉紅的手鏈告終,可見他是矛盾的,甚至失控的。而失控,不是什麼好跡象。
——
“什麼?買地?”商鶴子擱下飯碗。
“是,父親。”景堂鼓著勇氣說。
“我們家從沒碰過地皮買賣,所謂不熟不做,你怎麼把腦子動到那上頭去了?”商鶴子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