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馨,媽媽負責的一個發布會正在最後衝刺的階段,必須要回家幾天,這裏是全省最好的醫院,所以媽媽也放心讓你在這裏治療,過幾天會再來看你。你好好聽話,和醫生配合,好嗎?”
葉馨止了淚,盯著母親的臉龐,這兩天的憂慮操勞,原本風韻猶存的母親顯得衰老了不少。
“媽媽,你難道真的認為我有病嗎?”這問題葉馨已經問了許多遍。
“傻孩子,你沒有病,你說的話媽媽都相信。”喬盈溫聲回答著,心如刀絞。
葉馨知道母親其實是在安慰自己,她一定真的相信女兒需要住在這裏。
母女依依惜別後,喬盈轉身出門的一刹那,葉馨原以為已哭幹了淚泉,這時卻又淚流滿麵。
回到自己的床邊,葉馨還沒有從母親離去時留下的孤獨感裏走出來,抱著雙臂,坐在椅子上,病房壁鍾的時針走了兩圈,她卻一動不動。
天地間仿佛隻剩下她一個人,可恨的謝遜,你在哪裏?真的那麼心胸狹窄嗎?難得我現在還想著你。可憐的小倩,你的病什麼時候才能好?親愛的媽媽,希望你能快快回來,但回來又能怎樣,他們還是要把我禁錮在這裏。
也許,這是真正的絕望感?過去的那些恐怖的經曆,充其量隻能算是驚嚇?
她就這樣坐到了深夜,護士幾次來勸她上chuang,她才懶懶地躺下,她能隱隱聽見護士們的歎息和交談:“這個女大學生,怪可憐的,大概藥效發了。”
“才吃了一天的藥,有這麼快嗎?”
“說不準的。”
難道自己真的是受了藥的刺激,才這麼消沉?
但現在這樣,又怎麼會不消沉?
是不是明天該振作起來呢?但他們會不會給我吃更大劑量的藥?他們似乎希望看到我消沉,這樣,“藥”才有了“效”。
她胡亂想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裏不是13號樓405室,但怎麼,這裏也有碎臉?
沒有音樂,沒有慘白的光亮,但白袍女子的軀體若隱若現。這是真正的夢境,卻似乎比現實更真切,葉馨凝視著少女破碎的臉,似曾相識。
“都是因為你,我落到今天這樣,住在瘋人之間。”
白衣女子搖著頭,卻向她伸出了雙手,枯瘦的十指直伸向她的臉。她揮手抗拒,但雙臂似乎被重重壓著,怎麼也抬不起來。
這樣的惡夢不能再延續下去。
她猛然睜開雙眼,天哪,碎臉!
遠處護士值班室徹夜長明的暗弱燈光可以透過有機玻璃,但因隔得遠,葉馨的床位四周仍是昏暗無比,她還是看清了一張破碎的臉,而她的嘴被一隻手堵著,另一隻手在她臉上摩挲:“好嫩的皮膚。”她的雙臂也確實被另一雙手按著。
她的床前站著兩個穿著白色病號服的女人,一個是碎臉人,確切說是臉上斑斑駁駁,在昏暗中看來,頓生驚怖;另一個人看不清臉,似乎頗有蠻力,將葉馨的雙腕捏得生疼。
她想叫,奈何嘴被堵得緊緊的,叫不出聲。而那疤臉女人的手很快又移到了她身上,開始解她睡衣的扣子。
她扭動著身軀,雙腿掙紮著,但床邊的兩個人比她更有力量,她幾乎沒有掙脫的希望。
忽然,壓著葉馨的雙手陡然鬆開,隨即,一陣陣的怪叫聲傳來。
葉馨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撳響了連接護士辦公室的求助鈴。
隻見不遠處的地上,疤臉女人和另兩個人滾打在一起,幾名值夜班的護士聽到求助鈴和這邊的聲響,立刻趕來,其餘的許多病人也被這番響動驚醒,探頭探腦地圍過來。
護士們將三人拉開,隻見除了疤臉女人外,一個是名粗壯的中年婦女,看身材正是剛才按著葉馨的病人,還有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嫗。一個護士斥道:“又是你們這幾個人!再胡鬧,我們好好向醫生說說,給你們電療。”
這時,又有兩名膀大腰圓的男護士衝了進來,本病區的女護士說:“女大學生沒事的,把其餘三個人帶回床,今晚綁起來睡吧,省得再惹麻煩。”
葉馨忙說:“那位大媽好像沒做什麼,不要錯怪她。”
一個護士冷笑說:“沒做什麼?你看那兩個人傷成什麼樣了?”
果然,疤臉女人的臉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粗壯女人的額頭腫了一大塊,右臂耷拉著,像是脫了臼。顯然,是老太太救了自己。這兩人罪有應得,老太太出手也異常狠辣。可是,這個看上去顫顫微微的老太太,怎麼能將這兩個身材比她高大許多、又比她年輕許多的病人打成重傷?
老太太忽然又露出無辜的樣子,啞著聲音說:“我做什麼了?你……你們看我這把老骨頭架子,不被別人揉碎就謝天謝地了,幹嗎要綁我?”
兩個男護士最先架走的倒是老太太,仿佛她比另兩個女人更具危險性。葉馨矚目過去,見老太太的床位離自己並不太遠,男護士把她按倒在床,又用床邊的皮帶將她紮緊。
兩個猥褻葉馨的病人被帶走療傷,遠處傳來護士的警告:“你們再被發現有這樣的行為,就要被送去重症病房,讓你們見識見識比你們更凶的。”
葉馨這時才覺得羞辱、驚恐、怨恨一起襲來,低聲啜泣起來,護士的勸慰,她一句都沒聽進。
在這孤寂無助的時刻,她需要的不僅僅是勸慰。
她需要的是愛。
隻有愛才能讓她重生勇氣。
後半夜,葉馨幾乎沒有再合眼。早上查房時,滕良駿看著葉馨烏黑的眼圈,心想:“她的病情隻怕比我預測的還要重。”身旁的護士彙報說,這位女大學生自從服了藥以後,非常安靜,一整天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
“好,說明她對用藥的接受很好。”滕良駿一邊點頭稱好,一邊為葉馨訂精神分析治療的日程。他是本院精神分析派的翹楚,有著近年留美的經驗,對自己的臨床技能很有自信。他本身儀表堂堂,談吐不俗,非常容易引起病人的好感,從而向他無保留地傾吐心聲,便於他的治療。
“葉馨同學,你不要有太多顧慮,我訂好日程,我們隻要交談幾次,解開心裏的疙瘩,出院就指日可待了。”滕良駿盡量說得輕鬆,以獲取葉馨的信任和好感。
“滕醫生看著安排吧,我一定配合。”葉馨的從容態度讓滕良駿暗暗吃驚,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顧慮。她要是真的清爽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隻是表象呢?該怎麼抓病源?這種表麵的清醒不是讓徐海亭有了說三道四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