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態文學及其動物敘事的批判性(2 / 3)

二 “生命意識”下的動物敘事

季紅指出,50年代的中國受政治上的左傾主義和“大躍進”影響,文學創作向左急行,而“人定勝天”的唯意誌論也強化了人類與自然的對抗烈度,諸如李古北的《奇跡》、張一弓的《獵手》,就展現出人們對自然界及其野生動物莫名其妙的仇恨。改革開放後,麵對經濟開發製造出的一片片荒山禿嶺,中國社會進行了反思,以人類中心論為主的綠色生態意識成了不可逆轉的潮流,然而在先保護後索取的功利論調下,社會上甚至形成了被扭曲的綠色消費時尚。譬如吃,地裏的莊稼,山裏的果子,嘴裏的肉類,一切都要純天然和野生才好。許多具有“資源保護”意識的作家開始對貪吃及濫用自然的行為進行發難,一時間生態批判文學作品多如漫天雪片。不過王曉華指出,中國大多數的生態作家僅是從動物保護的觀點來進行闡述。少有提及野生動物的生命意識的,若提及這觀點,就會被“正常人”視為“怪異”。葉廣芩指出,“能感受快樂和痛苦的不僅僅是人,動物也同樣。它們也有‘高貴和尊嚴’的生命。而我們,應該尊重和敬畏自然界的所有生命。”另外她還說:“現代人對待野生動物那‘無所不吃’、‘無所不用’的陋習應該進行批判和反思。若問森林中的老虎、黑熊之類的動物都吃些什麼。肯定有其固定的獵食對象。可人呢?連來自母體的胎盤都吃,還有什麼不能吃的?這是對生命極大漠視的行徑。”葉廣芩通過小說《猴子村長》中奉山老漢的口,來表達她對不尊重動物生命的行為的痛恨:“無論是猴還是人。都是太陽底下的活物。麵對這樣一些充滿愛心、將生死置之度外且有靈性的活物,誰忍心開槍?那真禽獸不如!”而在其《黑魚千歲》和《長蟲二顫》等小說裏,動物甚至還體現出人類的“複仇情節”。在《黑魚千歲》中,洪水過後,一條巨大的黑魚滯留在淺水窪,儒意外發現它後驚喜連連,他先用石頭亂砸這條魚,又用一條繩子把魚牢牢地捆在自己身上,接著,他將黑魚拖入深水,準備借助水流的力量將它拖回家。不過黑魚在水中漸漸蘇醒,並和儒在激流中展開搏鬥,最後,儒被強勁的黑魚耗盡體力而被江水淹死。《長蟲二顫》則顯得更玄離,老餘是抓蛇高手,一次他在山頂寺廟裏抓到一條老蛇,剝皮開膛收拾利索後,他將蛇頭和內髒隨手扔在外麵牆角。第二天,當他貼牆小解時,還蔑視般地踢了那堆髒器一腳,誰料裏麵的蛇頭起嘴一咬便不鬆口。不知“敬畏生命”的老餘受了老蛇冥冥中的一記報複後。因不能及時下山醫治,因而左腿被截肢,終生再不能上山捕蛇。作家以“因果報應”式的寓言敘事來說明:人類必須學會尊重動物的生命及靈魂。不敬,其荒誕行為則必將招致動物及自然界的報複。就此,阿爾貝特·史懷澤(Albert Schweitzer)的“敬畏生命”倫理觀也曾提出:“當人意識到所有生物、包括人與一切生物在內的生命都是神聖的,這才是倫理。”他認為:“生命的神聖性會引發人們的敬畏之心。”

相比之下,美國生態文學的分歧並不多,從其萌發超驗主義者的“超靈”認識就已賦予動物以生命意識。至當代美國文壇,無論是雷切爾·卡森的生態整體觀,吉姆·凱爾高的人性的野化回歸,威廉·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的自然家園回歸,愛德華邯可爾克(Edward Alec)的“內部自然”回歸,克雷格·查爾茲(Craig Childs)的“與動物對話”。還是莎拉·格魯恩(Sara Gruen)的動物批判等,都明確了動物的道德地位,表現出對動物“生命意識”的承認。雷切爾·卡森小時經常流連在家中果園裏,並與野兔、鳥兒這些小生靈進行對話,而哥哥羅伯特喜歡打獵,為此她與哥哥大吵一架,最後善良淳樸的家人都支持雷切爾·卡森的想法。定下不許打獵的家規,小雷切爾·卡森完勝。從此,動物的“生命意識”也一直紮根在她善良而清靈的內心裏,因此她尤其擅長描寫動物的情感。她在《我們周圍的大海》裏寫道:當莫菲船長與科學家們登上南千裏達島時,鷗鳥紛紛飛來,好奇地瞧著遠方來的客人;在雷仙島上,信天翁是不介意科學家們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的,它們還對自己畢恭畢敬地鞠躬;落在頭頂的鷦,甚至還想啄下船員的頭發去築巢,而且科學家克拉還驚奇地發現,島上的老鷹甚至想和他接觸。作家用這些說明:動物也有靈性與個性。勞恩認為:物種本身就是一個沒有科學根據的假設,生物個體間的差別,就像人類的個性差別一樣。當然,勞恩的這個觀點還未經過科學實證,不過馬克·貝科夫(Marc bekoff)經過實證考察後,在其《荒野正義》中寫道:“動物的道德觀有助於它們在群體中規範自身行為。受這些規範約束,群體中的打鬥能得到控製,動物們還會互相合作。”動物與人類享有平等的生存權是雷切爾·卡森的生態文學基石,作為環保主義和生態批判的先驅,雷切爾·卡森指出:造成海洋及小島自然生態破壞的罪魁禍首是人類無限製的擴張。她寫道,人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而將山羊、老鼠等帶到島嶼上。因生態鏈被改變,小海島上動物居民的生存環境隨之遇到了破壞,導致這些動物瀕臨滅絕。例如僅因附近的一次沉船事故,便讓鳥類天堂羅德豪島成了一片死寂的荒島,而根本原因則是船上的老鼠爬上小島,將島上的鳥蛋和幼鳥都吃光了。因此在《海之濱》中,雷切爾·卡森強調:人類有責任維護自然這張生命之網,世上的生命均有權享有它,人類濫用自然資源和海洋,必要將這張精致的生命之網破壞掉,也破壞掉其他生物享有的權利。雷切爾·卡森的生態整體主義觀點認為,人類沒權利因自私而破壞掉本該使所有生物共享的大自然。她還說,當你站在古老而蔚藍的海洋麵前,當你意識到億萬生命要靠它養育時,你感歎之餘必要生出敬畏。因此在她眼裏,大自然及其生物群落龐大而驚人,那是不得不令人畏懼的事情。

若比較雷切爾·卡森與葉廣芩的生態批判視角,兩位作家都強調“尊重和敬畏自然界中所有生命”。雷切爾·卡森以嚴謹的生態學家做派,在引用大量科學調查佐證後認為:人類可以也必須要與野生動物成為朋友。所有生命都平等享有大自然;而葉廣芩則從“生命可畏”的人文角度出發,闡述了人類若不尊重自然界將必遭報複的觀點。由於這種觀點還摻雜著中國傳統宗教信仰的成分,因此更貼近西方動物敘事的“超靈”論調,甚至有點超自然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