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文學及其動物敘事的批判性
批評與闡釋
作者:施錦芳
摘要:單就生態文學的批判性而言,美國作家雷切爾·卡森(Rachel Carson)的生態文學不僅優美靜謐,科學實證性也較強,特別是其《寂靜的春天》,對人類濫用科學技術及化學藥劑導致環境汙染予以了批判,進而開啟了世界環保運動的元年;中國作家葉廣芩則賦予動物生命“高貴而尊嚴”。並闡述了“敬畏生命”的文學內涵。這種略帶有神秘色彩的人文關懷視角,完整了中國動物敘事的生態文學思想,具有裏程碑意義。可以說,兩位作家是中美兩國生態批判文學及其動物敘事領域的時代人物。對比分析兩人的文學作品,可窺見生態批判文學及其動物敘事的整體風貌。
關鍵詞:生態文學;批判性;動物;高貴而尊嚴;敬畏生命
20世紀70年代末,隨著美國社會發展,人類與自然生態之間的矛盾凸顯,美國生態文學開始轉向生態批判,作家雷切爾·卡森便是生態文學批評的創始者。她先後發表了《海風下》、《我們周圍的大海》、《海的邊緣》,特別是她在1962年發表的《寂靜的春天》,將重點放在反對殺蟲劑及化學藥劑對自然生態的汙染問題上,堪稱當代綠色環保運動及生態批判文學的開山之作。進入80年代,美國生態文學更是雨後春筍般湧現,文學體裁也更加多樣。諸如克雷格·查爾茲的(Craig childs)的《與動物對話》、艾溫·威·蒂爾(Edwin Way Teale)的生態散文《冬日漫遊》等等。此時中國已進入改革開放,文學也走出極度壓抑的冬天。這時的大自然及其野生動物與人類的關係,也從過去戰天鬥地、不共戴天的敵對關係,轉化為一種朋友關係。作家們紛紛開始對肆意破壞自然生態的行為給予譴責和批判。諸如黃放忠的《虎嘯》、高行健的《野人》、胡發雲的《老海失蹤》、杜光輝的《嗬,可可西裏》、洛捷的《獨霸猴》、莫言的《四十一炮》等,對為追求經濟發展而瘋狂破壞自然生態以及胡吃海塞野生動物的荒唐之舉進行了批判。正如阿來在《空山》裏批判的:“‘人都可以殺、猴子有什麼不可以殺!’這想法正是人類精神失衡與靈魂扭曲的過程。人類對動物的捕殺,也是對自己心靈的捕殺。”另外,諸如賈平凹的《懷念狼》、劉程亮的《一個人村莊》以及韓少功的《晨笛》等,或多或少還賦予動物以生命意識。至葉廣芩,更是賦予動物“高貴而尊嚴”的生命意識。她曾以縣委副書記的身份長期在秦嶺深處蹲點。對此殷惠芬說:“葉廣芩常年在枝翠林茂的保護區居住,過著與外界隔絕的生活。她常不假言自然造化之美,審視自己,悲憫一切生物。”正是有著與大自然及野生動物打成一片的生活經曆,才使得葉廣芩擁有更開闊的生命意識視野。葉廣芩說:“我相信任何動物都有靈性。都能與人交流。”她從“敬畏生命”的角度來闡述人與動物之間的關係。她的動物與人類“生命平等”的觀點,極大地提升了中國生態文學及其動物敘事的文學視域。可以說,葉廣芩與雷切爾·卡森是中美兩個國家生態批判文學及其動物敘事的時代人物。
一 生態文學的倫理觀
在古希臘文化裏,亞裏士多德(Aristotle)的人類中心論認為:自然界存在著等級結構,智慧高的生物注定要統治智慧低、或沒智慧的生物。而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卻認為:動物與人類都擁有靈魂,在這方麵二者的權利相等。在此哲學淵源下,西方的生態文學及其動物敘事一般在兩個倫理視角下進行創作,即意識形態視角和非意識形態視角。黑格爾(Hegel)指出:意識形態下的生態文學是人類中心主義論調。在此倫理視角下進行的動物敘事,動物形象隻是用來暗示、象征或比喻、隱喻某種“普遍性的意義”,並忽略掉生物個體的知足性和存在意義,所以動物也失去了自然界中的道德地位。魯樞元說:“那些聲稱要保護瀕臨滅絕動物,以維護生態平衡的人,不過是出於人類綠色家園意識,隻為建設一個適合自己的生存環境而已。所以這些保護是有功利心的,他們並不尊重動物在自然生態中的地位。不過,所有動物都有均等的生存權,這必須要得到承認和尊重,甚至要視其為虔誠的信仰。”而當歐洲的超驗主義與浪漫文學觀橫跨大西洋被移植到美洲大陸時,清教徒和環保主義者們則開始反思殖民荒野時期濫殺野生動物的行為,他們認為自然界所有成員的生存和自由的權利均等,包括自然界的人類與動物。雷切爾·卡森繼承了“超靈”觀點,並進一步用動物視角去觀察自然生態及人類社會,努力為自然生物爭取平等。她的第一部作品《海底》就闡釋了作家的生態哲學觀。她從海底生物與海麵乃至大陸、空中之間關係的解釋說起:海洋接受了陸地河流和天空的雨水,在太陽照射下海底植物開始生長,他們不僅是海洋生物食物鏈重要而基礎的一環,讓大大小小的魚得以繁衍;還釋放大量氧氣,供給陸地動物呼吸。若海底世界遭受人類全麵破壞,災難便要發生。這是雷切爾·卡森生態文學及其動物敘事的基調,在《海風下》裏,她從一隻水鳥、一隻鮐魚和一隻美洲鰻觀察和體驗世界,文章一下子變得新奇而曼妙起來。雷切爾·卡森的動物視角的文學體驗,能更好地幫助讀者認識到動物的道德地位,並以動物的視角對人類瘋狂掠奪自然資源、無情剝奪野生動物的生存權提出質疑和批判,這也提高了讀者對動物的超靈感知力,拉近了動物與人類的距離。
與雷切爾·卡森優美靜謐的藍色風格相比,葉廣芩的綠色生命體驗源於她常年紮根的野生動物母地——秦嶺。她認為:在人與自然相融時,人會產生非常本原的精神狀態,當我與一株草、一個小動物相互認識並彼此相處時,你的每一次關注、每一次撫摸也都會讓它欣喜若狂。人有一切情感,動物有,植物也有,我們應該像對待自己的情感一樣,去看待和照顧到它們的情感。不過在這之前。中國的現代文學並未完全賦予動物以“道德地位”。施韋澤指出:中國和印度對動物的同情都是“不完整的”。在中國的動物倫理思想中,“不殺生”與“不傷生”是一直以來的倫理要求及行為準則。實質上,這不過是人類中心論觀點。旨在保持人性的純潔性,但並未賦予動物以道德地位。當然不能片麵地認為,中國沒有一丁點兒與動物相關的倫理,如《山海經》、《西遊記》、《聊齋誌異》等中國古典文學,以揉和中國佛道思想的神化及誌怪方式,多多少少賦予了動物以“道德地位”,但這終究是“不完整的”,是缺少西方係統的生態文學及哲學思想的。拋卻中國以生態保護主義為主的人類中心論調,即便是多少賦予動物以生命意識的生態文學,諸如賈平凹和薑戎的狼主題,雖然顛覆了中國傳統的動物敘事,但仍未脫離人類中心論觀點。徐江說:老賈將脫胎於鄉俗的故事素材構建成一部複調小說,但在他那極具現代感的玄奇靈怪小說裏,畢竟沒賦予動物以完全的“超靈”。而劉程亮試圖與“雞鴨狗豬”做鄰居的田園回歸。韓少功的感恩動物觀點等,也多是去糾結些食不食動物肉的問題。隻有到了葉廣芩這裏,動物與人類平等的論調開始變得不簡單了——那是精神上的平等。在其小說《猴子村長》中,獵人槍口下的母猴表現得無所畏懼,安然地給小猴喂奶,隨後平靜地去麵對死亡。當動物的母性情感與人類的殘忍對撞時,動物一下子變得高尚起來。葉廣芩因此感慨道:這樣一群有思想、有組織、有情感的靈長科動物與我們完全一樣,人類不應因一己之私去侵掠它們的領地,去殘害它們的母親,拆散它們的家庭。另外,葉廣芩還賦予自己小說中的動物以名字,例如狗熊淑娟、老虎大福等。賦予這些生靈可愛的名字,就意味著作家從內心裏承認了動物與人類同樣擁有“道德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