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離開皇城,已是月明星稀,鑽入鬆軟舒適的車廂,馬車便緩緩啟動,向明時坊的四條胡同駛去。
劉二杆如同沈重的影子,適時出現在馬車旁,熟稔地進入車廂,等待著沈重的問詢。
看著劉二杆一本正經的樣子,沈重無奈搖搖頭,隨意問道:“朱純臣怎麼說?”
劉二杆笑道:“他還能怎麼說,自然是低頭認輸。他們這些勳貴之家,本就一直染指海上貿易,隻是受身份所限,始終被南方排斥擠壓,做不起規模罷了,如今重哥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他們自然想要緊緊抓住。再說如今咱們一舉翻盤,威海衛又在日夜打造戰船,訓練水師,他們隻要不瞎,自然知道誰才是南海日後的主人。”
沈重不置一評,繼續問道:“見過馮佺了,他怎麼答複的?”
劉二杆吃吃笑道:“先是怒不可謁,然後據理力爭,最後低頭俯就,答應按照每畝兩石提供糧食。”
見沈重含笑不語,劉二杆問道:“重哥,葉向高怎麼說?”
沈重笑道:“自然代表南方低頭言和,隻不過又拉又打,又踩又抬,比朱純臣的幹淨爽快,要高明的多了。”
劉二杆歎道:“想不到堂堂內閣首輔,也有為人當說客的時候。”
沈重鄙夷道:“先有私後又公,先有家後有國,葉向高又如何能夠例外?他即是為私,也是為公,即是為了南方萬家,也是為了天子國家,到底是兩朝元勳,善於調和陰陽啊。”
劉二杆興奮道:“南北方的勳貴豪門,世家大戶,紛紛對咱們束手投降,重哥下得這盤大棋終於走成了,我定邊軍橫行四海指日可待。”
沈重啞然失笑,然後搖頭說道:“甜言蜜語好聽,可若是信以為真,那便是毒藥,我還沒那麼傻。”
劉二杆笑道:“京營伸向騎兵營的手已經縮了回去,東林今日又撤回了對重哥的全部指控,朱純臣主動找我認錯,葉閣老主動向重哥言和,還不是怕咱們南下後對他們下手,重哥是不是想多了?”
沈重冷笑道:“人家隨便說說,咱們自己可千萬不要當真,我定邊軍還沒那麼大的力量,可以使人家低頭認輸。”
看著劉二杆不明所以,沈重問道:“三四十艘炮船能封鎖大海嗎?”
劉二杆立即答道:“不能!”
沈重接著問道:“威海衛的工坊,以及山東數十萬百姓,何時能搬遷至大員,立足海外?”
劉二杆想了想說道:“走陸路南下,估計半年,若全部走海運,沒有一年根本做不到。更不用說,還要白手起家,重建大員。”
沈重笑道:“咱們要想立足,第一刀砍向哪裏?”
劉二杆笑道:“自然是海商,不宰他們,別說供奉內帑,就是咱們自己都難堅持。”
沈重嘿然問道:“咱們給他們畫了一張四海巨利的大餅,何時讓人家見到真金白銀?”
劉二杆苦笑道:“是我糊塗了,咱們動了人家的地盤,他們不對咱們下死手就阿彌陀佛了,確實談不上認輸求和。”
沈重悠悠歎道:“看一個人,不要看他說什麼,而是要看他的利益在哪裏。等定邊軍縱橫四海的時候,或許還能同心同德,可是此時,咱們既然要劫掠盤剝人家,那咱們就是人家的死敵。”
劉二杆疑惑問道:“那他們為何與咱們言和?”
沈重笑道:“咱們京師翻盤,威海衛的實力又勢大難遏,既然不能硬碰硬,便懷柔以對,有什麼好奇怪的?再說,東林頹勢已現,他們總要為自己留條後路。”
見劉二杆不明所以,沈重便搖頭歎道:“魏忠賢發動禦史,以結交王安,支持罪臣熊廷弼為由,上疏彈劾劉一燝。葉向高尋天子說情,可是天子居然讓劉一燝自辯,天子的態度如此明顯,劉一燝去職還家也就不遠了。劉一燝可是泰昌年間的顧命大臣,天子連他都放棄了,東林還不得人人自危嗎?沒了東林指手畫腳,那些勳貴如何還會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