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在路上,大家有說有笑,你一言我一語,漸漸地也就放下了警戒的心。這條通往鄉村的柏油馬路,據說是中國政府的援建項目,難怪我走著走著,竟以為是在國內出差,那些印有英文的路標在提醒我,我們已經飛奔在非洲的土地上。
行進中,身體突然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坐在我旁邊的阿龍差點就倒在我的懷裏。車停了,車上人員三黑兩白通通下車,一看是右後輪胎爆了!望著這隻冒著青煙的輪胎,我仿佛看到了一具掉皮肉的骷髏,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阿龍說:“我開了十幾年的車,還沒見過輪胎爆成這個樣子。幸虧爆的不是前輪,要不統統完蛋!一個不剩!”
克魯不到三十歲,已有十五年的車齡。他每次開車神情自若的樣子,我們沒有理由懷疑他的車技有啥問題,他也沒有要和我們同歸於盡的意思。隻是車子太舊,路況太差,在風雨交加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以一百四十公裏的時速飆車,不說他在玩命,起碼也不要說我和阿龍膽小吧?總之,阿龍不斷地提醒我:“翻譯,翻譯,叫克魯開慢點!再慢點!”
來自美國費城的希曼沒有騙我,他所說的陰溝裏翻車我們親眼看見了。我們不僅看見了路邊那四腳朝天的“烏龜”,我們還看見橫在馬路上睡大覺的“大象”,我們甚至和兩輛剛剛擦出火花的微型卡車擦身而過。十幾名手持修車工具的黑人,冒著蒙蒙細雨,設法把被卡在駕駛室裏的司機救出來。我突然一陣感動,黑人兄弟救死扶傷的精神,他們那種與生俱來的勇於冒險的生活態度的確令人自愧弗如。
不久我們就要到曠地去駐紮了。納納打來電話說:“我不知道能不能送你們過去,我現在在醫院。我的好朋友克魯開車出事了,正在搶救之中。可能救不活了,他瞳孔已經放大,人已經深度昏迷了!”
“在哪家醫院啊,朋友一場,我們也過去看看吧?”在我的一再反問之下,納納說出了所在醫院的地址。我們攔下一輛出租車,直奔那家醫院而去。
進去後一看,情況比我們想像的要差得多。克魯已經戴上呼吸機,神誌不清,處於深度昏迷狀態,強烈地刺激也沒有任何反應。全身皮下明顯水腫,腹部膨脹,上腹部正中切口,左下腹做了腸造瘺,腹腔引流管裏流出不少黃色腸內容物。胃管沒有多少引流物,尿管引流出的尿液也不多。他現在已經處於多器官功能衰竭,腦水腫,肺水腫,皮下水腫。
克魯因車禍受的傷,當時他佩戴安全帶,車禍後感覺到腹部疼痛,到醫院去醫生看了看說沒事,回家休息幾天就好了。結果三天後腹痛加重,去了這家醫院。當時他們打電話給家屬,說是醫生要給傷者做手術,征求家屬的意見。家屬考慮到可能是腹腔髒器內有損傷,所以他們聽從了醫院安排做手術。手術後,納納問手術醫生,醫生說沒問題,隻是腸子破了一點,很快就會好的。誰知從前天開始病情發生了變化。
我把今天所見到的情形通過電話詢問了身在醫科大的姐夫,他估計要麼是腸管損傷較重,無法吻合,要麼是腸係膜損傷嚴重,導致腸管壞死,所以才做了造瘺。體溫三十多度,從引流物來看,可能是已經發生了腸瘺,腹腔嚴重感染。病房裏有三個護士,我們問她沒有醫生嗎?如果病人出現什麼異常怎麼辦?她們說醫生在前麵急診部值班,如果有事可以打電話叫醫生過來。我們說想見醫生了解患者病情,她們不緊不慢地說,要找主管醫生得到明天,而且要和醫生預約才行。
晚上八點多鍾,納納又打來電話,說是克魯的父親找了醫院的院長,院長已經安排人員去處理這個病人。想讓我們也過去一下,看看醫院在處理方麵有何不妥,可以給他們點建議。
看過這個病人後,我心裏很難受。一個腹部創傷的病人搞成現在這個樣子,搞的多器官功能衰竭,我不敢想他們是怎麼治療的。眼看著克魯在一點一點走向死亡,我們卻無能為力,什麼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