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麵故事
作者:李 偉
李小龍的功夫是真功夫,還是經過電影放大的中國傳奇?
是與不是,任何答案都難免偏頗。這種兩難,才是我們需要觀察中國功夫的真問題。
“以無限為有限,以無法為有法”——李小龍這句被廣泛引用,且深具中國傳統表達句式的名言,實則對他本人而言,傳達的是對“格鬥”尤其是中國武術“攻防”的心得。電影放大了李小龍以及他所代表的中國功夫“格鬥”能力,並形成全世界的影響力。這種傳播製造出的效應,尤其是中國功夫技擊能力的神奇,另一部代表電影是《少林寺》。
實戰裏的中國功夫真的很厲害?這個問題由此困惑我們,爭論至今。
從曆史演進的角度觀察,一般研究者將明清時期的中國武術稱為“軸心時代”。這個時候,中國武術已從各種軍事訓練中脫離,逐漸發展成為一種在民間廣泛流傳的“技擊類”的本土體育項目。抗倭大將戚繼光整理了民間16家拳法,以其為素材提煉出“拳經32式”,輯為《拳經捷要》編入他的兵書——《紀效新書》。以《拳經捷要》為本來觀察,與西方格鬥術來自上層騎士階層不同,中國武術基本由民間塑造。
所以,如果放開視野,中國武術是一個極其有價值的樣本。依附於農業文明、傳統社會、中國文化……種種之下的中國武術,首先是如何自處於中國皇權社會,其次也更重要的是它在現代化進程中,又將如何生存?無此探究,我們無可理解中國之功夫。
若論功夫本質的技擊性,亦即中國武術的格鬥能力。“俠以武犯禁”,才是中國皇權社會對武術的“基本”定論。政治層麵的打壓,長期禁兵、禁武的社會政策,技擊功能始終受到擠壓,並未成為武術的主體價值。因此,按照中國體育大學武術學院副院長徐偉軍教授的說法,武學即以身體修為實現對道的追求。中國武術本質上是一種身體修為之道,招法套路隻是手段和形式,目的在於實現人的和諧發展。按此路徑,“將攻防格鬥與健身娛樂、人生哲理完美結合,這在其他古體育文明中是極為罕見的”。即使明清雖為武術的鼎盛時期,就技擊技術而言,其實也並無神奇之處。所以,技擊性,它在中國武術裏所占比重甚微。
上海體育學院教授王崗研究發現:“在我們的曆史中,以技擊技術為素材的比賽形式始終沒有出現,中國武術發展至今,其過程中沒有形成一個明顯的、獨立的技擊對抗的技術體係,而是在經過了原始技擊技術的積累、戰場決鬥的搏殺之後,直接進入了一個以套路為核心的藝術階段。”
而西方的格鬥術,由古代奧林匹克的“混鬥”開始分化,逐漸向一元式的技擊類體育項目模式發展,形成了以“打”為主的“拳擊”運動;以“摔”為主的“摔跤”運動;以“劈、刺”為技術內容的“擊劍”運動。並由此進一步細化為“古典式摔跤”、“自由式摔跤”和“佩劍”、“花劍”等子項目。而奧林匹克的現代振興,其基本脈絡亦複如此。
現代化本身,也是挾裹著西方體育比如格鬥方式與規則進入中國的,中國武術的演變當然變數加大。中國武術百年來現代化改造之路,競技化,既是消解武術整體性的過程,亦是一條去文化之路。武術的技的部分被單獨抽離,套路與散打兩個競技項目組成了現代武術。“被分解的武術”,成為現代武術的特征。按照現代訓練學項群理論,“套路”和體操、跳水被劃入技能類難美項群,成為以追求難度和美感為目的的運動項目。而“散打”則和拳擊、柔道一類,被劃分入格鬥項群。一樣武術,兩種運動。這在體育項目中同樣極為罕見。所以,無論“套路”,還是“散打”,事實上還處於成長的初期。
傳媒特別是電影製造的中國功夫是神奇的,而且這個被製造出來的中國功夫,是極其符合現代體育對“格鬥”的基本定義:技擊。但是,中國武術的現實遭遇又是複雜的。用技擊來概括它,不僅不實,又是片麵的。李小龍厲害與否,對他個人而言,這個問題或許容易回答;但將這一問題放諸中國武術整體來看,它其實還在現代化過程中尋找生存之道而已。
那麼,中國功夫,在何處?這是我們在理解了它的現代演變,包括媒體傳播的傳奇以及現代體育的塑造後,去中國各處傳統武術之鄉尋找的起點——武術其實包括著一整套傳統中國人的生存方式,它比單純厲害與否更具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