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氓”牛玉強的悲劇(1 / 3)

社會

作者:王 愷

2004年,北京八裏莊派出所、居委會和司法所都開出證明,表示牛玉強始終在“服從管理”,並且“改造態度良好”。按照規定,這模糊的13年,應該計算入刑期,可是監獄方卻認定牛玉強是故意逃離監管,所以要把這13年不計入刑期。

21歲的北京郊區無業青年牛玉強1983年遭遇“嚴打”,罪行如下:持械搶劫一名男青年,搶走一頂軍帽;糾集同夥,將一個叫劉紅的人家裏窗玻璃砸碎;糾集同夥,威脅並毆打一名叫許林的青年;在某日夜間進入國棉二廠的宿舍樓,盜竊菜刀兩把。

這個團夥,被當時北京中院的判決書稱為“菜刀隊”,目標是“鏟平八裏莊”,領頭的是兩個17歲的小青年,這兩人在1983年嚴打中被判處死刑,牛玉強則是死刑緩期兩年執行。當年就被送往遙遠的新疆石河子農八師監獄。

命運在1991年發生變化,患骨結核瀕臨死亡的牛玉強因保外就醫回到北京,痊愈後,他並沒有返回新疆監獄,同在北京的,也有不少監獄裏保外就醫的同伴。這批人都沒有收到監獄催促他們歸隊的信件,抱著僥幸心態,他們留在了北京,接受當地派出所的監管。牛玉強在1990年已經被減刑為18年,按理,2008年應該能釋放。

2004年,這批人被監獄管理部門陸續抓回新疆,作為逃犯,他們的刑期也因此延續。按照延續後的刑期,牛玉強將於2020年釋放,屆時,他將是一個57歲的老者。

牛玉強的兩處生存空間

北京朝陽八裏莊東裏,昔日北京國棉二廠的職工宿舍,圍繞在周邊高樓大廈中的老房子格外鄙舊。而走進了牛玉強的家,更讓人吃驚的是20年前的舊陳設,時間在這個家庭定格了,很難設想在北京的泛CBD區域還有這樣的貧困。他的妻子朱保俠騰出兩把凳子讓我們坐,自己隻坐在一個破木凳上,說起了他們的婚事。

“1997年,我們認識了,當時就知道他是罪犯,見我第一句話就是,我還是犯人,現在算是在服刑。”朱保俠說,也就是因為牛玉強的實在,她動心了。家不在北京,在北京打工,已經30多歲,這個看上去老實可憐的中年男人,給了她一些人生的溫暖感。“相互依靠,有個伴吧。”沒想到,這個夢在2004年徹底破滅了。

家中掛了牛玉強和妻子的照片,不過沒有結婚照,那時候很窮,1997年,兩人在一起過日子,牛的戶口還在新疆監獄,所以結婚證是在女方老家辦的。那一年,牛玉強判刑所依據的流氓罪也取消,他曾對妻子說:我們要好好過。算下來,這次他待在北京的時間,是13年,全家人都和他一樣,盼望刑期拖到2008年結束,到時候回新疆辦個出獄證明就可以了——不像現在,每月要去派出所彙報動態,逢重大事件,一定要去那裏接受教育。

不過,對於牛玉強,無論是派出所民警,還是我們碰見的社區幹部,都覺得沒有加緊監管的必要。一個不願說出姓名的民警告訴我他對牛玉強的印象:“個子矮,老實巴交,他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不像有的犯人一看就知道好惹事。他來我們這裏也就是形式主義一下。”因為沒有身份證,牛玉強甚至也找不到什麼正經工作,加上監獄的嚴酷生活使他胳膊經常脫臼,哪怕是輕微的家務勞動也能讓他受傷,於是,他基本不出門,反倒是朱保俠在外麵做過不少臨時工。

照顧父母,照顧孩子,曾成為牛玉強在北京的新生活。平時連喝酒,妻子都不讓他出門,覺得是犯人影響不好,僅有的幾個朋友會來他家,和他喝酒聊天。這13年,他過得小心翼翼。

牛玉強的母親韓秀金是國棉二廠的老職工,當年的先進工作者,她對我們回憶兒子20歲之前的北京生活,當時八裏莊是一片遠離城市的荒涼所在,兒子學校畢業後找不到工作,隻能和若幹棉紡廠子弟一起遊蕩,“整天在馬路上晃來晃去”。1983年,20歲的牛玉強還有張照片在家裏保存,黑亮的頭發,眼睛裏含著難得的笑意,盡管生活不那麼美好,可是,似乎還有希望。

“他老實,鄰居們給他取個外號叫‘大姑娘’,當時的孩子們整天拉幫結夥在街上玩,拿菜刀和彈弓鬥來鬥去,我都沒覺著他也是裏麵的一個。有兩次,那夥孩子的頭目,趙家兄弟來家裏叫他,他往後躲,不願意出去,別人都覺得他沒用,20歲的人被17歲的指揮著。”

韓秀金和牛玉強的父親都不知道“嚴打”這個詞,母親是從高音喇叭裏聽說:從重從嚴從快,決不放過一個壞人。一個春天的傍晚,韓秀金還在工廠上夜班,兩個十幾歲的女兒找到廠裏,呆呆地看著她說,哥哥出事了。不久,接到法院的通知書,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全家人都覺得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