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是竹馬
天下同萌
作者:一世安
楔子
我從出生至十六歲,日子都算過得順風順水。雖說我是生在養在夏國的鄉下,但我親爹是當地的一個小土豪,頗為富有,數十年來一直專注於將我好好富養。且我還有一個生長在大周國,雖素未謀麵卻曾在畫像中見過的未婚夫,氣質清朗,容貌無雙。
打小我爹就告訴我,我這輩子唯二要學會做的事情,一件是如何花我們宸家的錢,還有一件就是如何花我未來夫君謝家的錢。
我覺得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大善人,然而距離我同謝雲來的婚期還有一個月時,我收到了他的退婚書。
居然用的是飛鴿傳書!
他在信中寫道:“小七,你很好……但……”大概他寫信的時候心理負擔有些重,這裏化了一道很重的墨跡。
他接著寫道:“但我已有心愛之人,思前想後,不能如此草率地麵對終身之事。還望見諒。”
真是嗬嗬了,我氣憤不已,決心要做出一個讓他後悔終生的決定。於是,當即下令把那鴿子烤了,成功地解決了當晚的夜宵。
【一】
我與謝雲來尚在娘胎裏的時候就被爹娘指著肚子定了親,可後來兩家離得遠了,我便從出生都未能見過謝雲來真人。
雖說謝商兩家老一輩的情誼頗為深厚,但父母對子女寄予厚望,誰都不願自家孩子矮人一截。這使得我與謝雲來的暗中較量,自打我記事起就已經開始。
那時候我們一個住東陵,一個住西涇。
他娘時不時地來給我爹飛鴿傳書一個,彙報一下他們的生活境況,炫耀的成分非常明顯。
譬如,六歲的時候,他娘飛鴿來說:我家雲兒已經可以吟詩作對,師父考學問的時候連長他幾歲的師哥都不及他。
我爹於是憤憤回信:我家小七已經可以跳出天下第一舞飛天了。
彼時,隔壁家的二胖正被我揍得沒了一顆門牙,嗷嗷大哭。
我爹看了看正在用腳大力踹著二胖,口中說著“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的我,狠了一狠心,在紙上補充道:我家小七溫婉賢淑,在鄰裏鄉間頗受好評。
一來二去,攀比的力量太過強大。於是在十歲的時候,我們在對方的眼中,分別是相貌英俊、能文能武和容色傾城、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實在非常可怕!
我將退婚這件事情上升到一個很高的高度,覺得這關係到尊嚴,於是立誓要弄死謝雲來。我爹怕我去惹事,將我鎖在房裏,又派了鎮子上最厲害的八個壯漢來守門。
可是,我沒在怕的。
我一腳就踹破了門,一拳一個地解決了八個壯漢,拎上包袱,決定隻身一人前往大周。
二胖在渡口一麵抹淚,一麵與我揮手道別。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囑咐他道:“替我好好照顧小雲,等我回來的時候,我要看到他和你一樣茁壯!”
小雲是我八歲生辰那日,謝雲來寄來的一株飲綠花。那花到時,已幾近枯萎,虧得我花重金請了鎮上最好的花匠,才挽救了它脆弱的生命。後來,我也學著寫字,夾在我爹寄給謝家的書信中,同謝雲來煞有介事地探討如何不養死一株飲綠花的高深問題。
那是我與謝雲來第一次有直接來往。
二胖拚命點頭,我挺了挺胸,踏上船舷。
事實上,走水路是件頗為危險的事情,但陸路實在太漫長波折。從浮浪海走,八成能遇上海盜,還有兩成能遇上海嘯。
不幸,我撞上了那八成。
【二】
彼時,我正躺在床板上,往嘴裏扔著葡萄,心中思量著,見到謝雲來的時候,究竟第一句話該如何說才能確保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是“十六年沒見,你比從前更醜了”這種直接插敵人一刀的,還是“都說相見不如懷念,見到你我才明白懷念真是件美好的事”這種拐著彎插敵人一刀的?
忽然,船身劇烈地晃動了幾下,我趕忙起身去甲板上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就看見一群蒙了一隻眼的海盜攀上了我們的客船。
我不服!在掀翻第十六個撲過來的海盜後,我終於束手就擒。
我高強的武藝傳到島主的耳中,他頗為滿意,我覺得以我的姿色,大約是要被收下做個壓島夫人的,心中正醞釀著如何婉拒島主,就聽見島主對著一個管事的說道:“跟新收的那個小子一起,派到柴房去做活吧。”話畢,擺了擺手,根本不願意再多看我一眼。
管事的看我一臉鬱鬱寡歡,於是開口安慰我道:“小七,不要輕易悲傷,我們島主是個很公平的人,你給他做活,他是會給工錢的。”
我扳著手指頭算了一下他們從我這裏劫走的銀兩,茫然地抬頭問他道:“阿星哥,島主是要用我自己的銀子給我發工錢嗎?”
“當然不是,你怎麼可以這樣汙蔑島主!”阿星哥義正詞言,接著羞憨一笑與我說道,“還要用你的銀子給我發工錢。”
我:“……”
我跟著阿星哥走到柴房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身材頗為清瘦,穿著一件白色長衫的小哥,正愜意地坐在一個石桌旁,手裏捧著一個茶爐。那手十指白皙潔淨,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沒有幹過粗活的富家少爺。
阿星哥為我介紹道:“這個人前幾日娶親,被我們截了,島主看他眉清目秀,頗有涵養,就留了下來。”
那小哥看我來了,便起身朝我招了招手,我會意,走到他一旁。
“這邊是你要劈的柴。”他隨手點了點堆成一座山高的柴垛。
我點了點頭,四下望了望,問他問道:“那麼,你的呢?”
他輕輕一指,與柴垛隔著一口古井的另一邊,放著一根細到我隻須輕輕一用力就可以直接掰成兩段的細樹枝。他眼角含著笑意,道:“那是我的。”
真是厚顏無恥得理直氣壯。
我怒氣衝衝地走過去,一腳下去,隻聽啪的一聲,那樹枝便被我踩成兩半。
他眉頭挑了挑,開口道:“多謝。”
我:“……”
他似乎看出我的不滿,於是開口解釋道:“我比你來得早,是你的前輩,尊重前輩難道不是放之於四海而皆準的江湖道義嗎?”
我空有一身武藝,自小便想闖蕩江湖,如今看小哥也是個在道上混的,不由得作揖道:“敢問前輩來此多久了?”
“三天。”小哥淡然答道。
信不信我一斧頭砍飛你!
我心胸這麼寬廣,不打算同他計較,於是手速飛快,一麵輕鬆地劈柴,一麵與他閑聊:“前輩,我覺得你同一個人長得很像。”
他輕輕一笑,有些鄙夷道:“哦?我這麼英俊,同我長得像,應該很難吧?”
我:“……”
【三】
我來島上有些時日,每日隻埋頭於兩件事——擔水和砍柴。於是前輩也有兩件事情可做,看我擔水和看我砍柴。
每次我累得大汗淋漓的時候,前輩都笑嘻嘻地坐在石桌旁,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眯著眼睛望著我。
我著實痛恨那悠然自得的眼神,恨不得戳了他兩顆眼珠子。
但很明顯,我不能。
前輩雖身在柴房,卻頗得島主器重。阿星哥時常送些金貴的東西來。
一日,阿星哥端著一壺新沏好的茶來我們這裏,殷勤地為前輩倒了杯茶。
我將那壺接了過來,正欲給自己也沏上一杯,便被阿星哥搶了去,拎著一壺剛燒熱的水給我倒了一杯,口中說道:“這可是上好的雲煙茶。”
我抬頭望了望天,悲傷地問道:“為什麼他能喝上好的雲煙茶,而我隻能喝白開水?”
阿星哥搖了搖頭,道:“這個問題不答疑的。”他走後,我將那壺茶拿了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副無所謂地樣子說道:“這雲煙茶也沒有什麼特別,我以往也是常喝。”
“哦?”前輩語調微揚,帶著一股城裏人看不起鄉下人的鄙夷。
“我以前有個在東陵的朋友,平日裏隔三岔五就托人給我送他們那的特產來,裏頭就有這個。”我指了指那壺茶說道。
“朋友?”前輩看我的眼神有一絲閃爍。
我“嘿嘿”幹笑一聲道:“你也覺得我這麼優秀的人不可能有朋友吧?”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那位東陵的兄台到底做了什麼你才跟他做朋友的呢?”他拿過我的茶盞給我添了些茶水。
“畢竟,他是個土豪。”我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盞,垂了垂眸說道,“隻是,與他相處得久了,我發現他人格有些問題。我現在已經單方麵同他掰了,想想也是惆悵,他估摸著還不知道呢!”
前輩笑得燦若明日,道:“你不要這麼悲觀,也許他早就單方麵同你掰了呢?”
我:“……”
【四】
幾日後,阿星哥送來了一隻百鳴,說是島主送給他妹的及笄禮物,他妹非常喜歡,隻是近日離了島。島主小老婆太多,交給誰養都有失偏頗,若是養得不好還容易引發姑嫂矛盾,進而影響家庭和睦。於是阿星哥就跟島主提了提我。
“島主覺得你是個人才,一定能勝任這份重任!”阿星哥鼓勵我道。
百鳴因叫聲悅耳動聽又形容好看,一直以來都是滄峫大陸上各地貴族爭相搶購的寶鳥。這個隻在傳說中出現的寶鳥,我今日一見,竟恍惚覺得同以往謝雲來給我送信用的鴿子頗像。
我含笑著接下這隻高貴的鳥。
前輩在外遊蕩,回來瞧見我正小心翼翼地伺候這隻百鳴,開口道:“為了隻鳥,你這麼拚?”
“這可是百鳴!高貴而偉大!”我指了指它,它撲棱了一下美麗的翅膀,啾了一聲,以讚成我對它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