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的詩集你讀過多少?”泠皓把雲梓辰拉進屋來問道。
“三四遍基本上是讀過來了,怎麼?”他們兩個人看書的愛好是不同的,他更偏向於詩詞,喜歡念著個“長相思”傷春悲秋,而泠皓則是史書和諸子百家看得多,當年他們常因為文學的取向而吵起來。
“他有一句詩,叫……詩人佳句頌東征,這首是講什麼的?上句是什麼?”
雲梓辰覺得他說的這句詩怪怪的,回想了一下發現是泠皓背錯了:“這是杜牧的《東兵長句十韻》,原句‘詩人章句詠東征’,這一句有反諷的意思,雖然我覺得完全是為了湊句式……上一句是‘狂童何者欲專地,聖主無私豈玩兵’——你問這個幹什麼?”
泠皓把這句話在紙上記了下來,惡狠狠笑了一下:“抄來寫文章罵人用,寫的時候想起來,感覺用在現在,這一整首詩都適合極了!”
雲梓辰從桌上拿起一張紙來,上麵有橫七豎八的畫線,而畫線之間交替著的隻有兩個字——“黑”與“白”,邊上輔有有很小的符號,配合起來看如同太極圖的推演稿;那張紙背麵也有字,亂七八糟寫了很多東西,泠皓寫字不差,紙張亂成這樣是少有的事情,這說明他握筆的手在抖著,雲梓辰辨認著念道:“唐……之?”
“唐亡,諸盜皆生於大中之朝,賢臣斥死,庸儒在位,厚賦深刑,天下愁苦——這是《新唐書》裏麵的一句,也和現在很像對不對?”泠皓的詩沒讀全,但是史書裏的東西卻能信手拈來。他讀到《張巡傳》的時候,被裏麵的描寫惡心得三天沒吃下東西去,有同窗聽說後過去笑話他,泠皓一怒之下把整篇傳記背了出來,外加聲情並茂,那個同窗聽到一半直接跑去了外麵開始吐。
“每一個朝代的最後形態都是相似的,你是打算拿本朝與唐相比嗎?”
“本朝與唐又不太一樣,但是我舉不出來更好的例子,大晝……在未來的曆史上,它將會很特殊。”泠皓從雲梓辰手裏拿過來那張紙,看著上麵縱橫的亂線,又翻過去看背麵,“這是我這幾天所得出的結論,強盛如本朝,往前數隻有一個西周和一個西漢,但衰落的方式又太過不同,我想找一個結束出來,卻發現找不到,不是時間太短,而是經驗不夠,我不知道是我的經驗不夠,還是曆史的經驗不夠。”
“這種事情不要急著去想……”雲梓辰看著泠皓,眼前的人比昏迷的時候更加消瘦,顯得五官很堅硬,但眼睛放出光來,亮得嚇人,“泠兄,你魔障了,現在你應該好好休養,這裏不會有戰爭,很安全……”
“不,並不安全,我在哪裏都不安全。誰都要算計我,我本不想管,我躲著走!但走到哪兒哪裏就會出事情,然後逼著我去另一個地方,我被算計夠了……”泠皓雙手向後支著,撐在桌麵上,低著頭,散亂的頭發使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半晌,對麵的雲梓辰沒有說話,於是泠皓接著說下去:“你知道昏迷的這兩個月,我在想什麼嗎?”
“你那個時候還有意識?”
“不……我並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我的魂魄——佛家叫‘神識’,其實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入目烈紅與濁黃,耳畔青牛唱詩,他們口中升起硫磺,浮舟開水,彌天煙塵水汽。
依舊是長河中永遠向前的浮舟,舟上樓船平坦的屋頂形成一片空場,一株巨大的銀杏長在上麵,樹幹深深穿進了樓船內部,與之融為一體,樓船的每一扇窗欞都生出了枝幹,上麵紛揚而下火紅色的葉片,下麵的根須紮透艙底,飄散於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