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路過公私合營社時遇到王阿姨，她坐在一隻矮凳上不停地打蚊子，一把破了的芭蕉扇被使得眼花繚亂。王阿姨看見了這對父子，看見他倆的臉上親兄弟一樣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陰鬱，心裏不由得打起鼓來。兩人漸漸走近，她便蚊子也顧不上了。倒是吳中漢先開口，道：“王阿姨，生意好啊！”王阿姨擠出笑來，說：“你們這是……”吳中漢說：“到那邊去有點事。”每次路過這裏，吳中漢都總會停下來跟盧伯伯說會話。盧伯伯上過戰場，經曆過生死，雖然沒多少文化，說出來的話倒也很對他的胃口。但這一次他不打算說話了，就算盧伯伯泡好綠茶請他喝，他也不好意思停下來。他怕他們提起吳疙瘩那件事丟人現眼，恨不得從公私合營社門口跳過去。他們一直走過去，直到走出去好遠王阿姨才放心下來。隨即，她難過起來，她喃喃地對自己說道：“才三角錢啊，娃娃就成那樣了！”盧伯伯當時正在算賬，他左手捏賬本右手撥算盤忙得不亦樂乎，誰路過也沒在意，卻把三角錢聽得很真切，問：“三角錢咋了？”來開門的是李維世，他一開門就看到兩張陌生麵孔，一張滿是歉意，一張惴惴不安，打量了一番，他問：“你們……？”在路上，吳中漢想了好多道歉的話要講給李家人聽，他覺得跟文化人打交道不能不講究，所以那些話被他在心裏千推敲萬斟酌，很是打了許多腹稿。但是見麵一緊張，那些既上台麵又上檔次的話就不知道溜哪兒去了。他擠眉撓頭想半天，卻連個渣子也想不起來。他隻好放棄文化人的說辭，重新撿起用習慣了的表達：“我們，嘿嘿，孩子不好！”李維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再次看看跟前兩人，又再次問：“什麼意思？”“那天，我的孩子，你的姑娘，嘿嘿，對不住！”羞於提及那件事情，吳中漢便以“嘿嘿”代表千言萬語。“哦！”李維世這才反應過來，不置可否應了一聲。實踐證明，李家采取的策略相當高明。試想，如果當時他們真的上吳疙瘩家去鬧，不管吳疙瘩一家是如何地理虧，在被人氣勢洶洶吵上門的情況下，哪個家長不護犢子？又有哪個家長甘心認慫？！當然，話又說回來，如果孩子的身心沒有受到威脅，個人的自尊也沒有受到挑戰，家長們在知道孩子做了那種事情之後，厚道的鄉裏人肯定也能在第一時間體會到羞愧之情。吳中漢羞得滿臉通紅，仿佛犯錯誤的是他本人一樣。他想起重要一句重要的話：“我們來給姑娘道歉！”這時父子倆像演雙簧，一個負責配音，一個負責做動作，沒等話音落地，吳疙瘩便雙膝一彎跪在李維世麵前。“唉呀，做什麼嘛，起來！起來！”吳疙瘩行的這個大禮讓李維世十分難為情，連忙攙扶，連拉幾下也沒能拉動。“對不住你家姑娘，我們是真心實意的道歉來了。”吳中漢誠懇地說。“算了算了，叫孩子快點起來！”李維世說。這時一個憤怒的聲音響徹雲霄，憤怒來自李雪莉，她聽到外頭有動靜出來看，卻見到個冤家路窄。本來她都幾乎忘了這事，這一見，那天的羞辱就又浮現在眼前，悲憤，傷心，禁不住讓美麗的李雪莉語帶哭聲。她吼道：“就是他！”“人家是來道歉的！”李維世說。“爸爸你要給我報仇！”李雪莉叫道。這時楊蘭琴也出來了，她吃驚地看著地上的吳疙瘩，扶著李雪莉的胳膊沒有說話。“孩子家哪來的仇，進去，別在這添亂！”李維世說，不住對楊蘭琴眨眼。“讓你爸爸處理，我們進去。”楊蘭琴很快明白怎麼回事，她一邊拉著李雪莉往屋裏走，一邊說道。“對不住啊！”見此情景，吳中漢又一次賠著笑臉道歉。“行了行了，有你們這句話就行了，我們也真沒想計較，你們回吧，別再糾纏這事了，好好教育孩子就行。”李維世說。吳大金剛還是挺夠意思的，嚴刑拷打並沒能讓他出賣朋友，就連埋怨黃草墩和尖腦殼的話也沒有說，更不可能去涉及胖墩那支注射器。吳中漢問他為什麼這樣做的時候，他說本來想拉人家的書包，沒想到跑到跟前滑了一下，一失手，就拉到了人家褲子上。
第十五章：欠債總須還（11）（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