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乾坤

品情

作者:李舫

一張紙能承載多少傳統?一張紙能麵對何種未來?答案或許不一而足。

然而,世界上沒有紙會怎樣?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文明將無法方便地記錄與傳承。

蔓衍空山與葛鄰,

相逢蔡仲發精神。

金溪一夜搗成雪,

玉版新添席上珍。

600年前,明代詩人姚夔興之所至,揮毫賦詩。他在《藤紙》一詩中所描寫的“席上珍”,便是曾經風靡朝野的“開化紙”。

開化紙,因產自浙江省開化縣而得名。位於浙江西部邊境的開化,地處浙皖贛三省七縣交界處,是浙江省母親河——錢塘江的源頭。這裏,春秋屬越國,戰國屬楚國,秦置會稽郡。開化溫暖潮濕,群山環抱,九山半水半分田,是華東地區重要的生態屏障,有“中國的亞馬孫”之稱。

由衢州一路迤邐向西,重巒疊嶂間,霧靄紛紜處,仿佛我們勤勞的先民在滿山的榧樹、櫸樹、長序榆、連香樹、香樟、閩楠、金錢鬆、鵝掌楸等各種珍奇的樹種間揮動斧頭,將枝丫、樹皮一一采下;如水月光下,燈影閃動時,似乎有原住居民正溯流而上,碩大的炊甑煮鍋正烹煮材料趕製紙漿;嫋嫋煙霧中,縷縷篆香裏,蒸騰著如詩如畫的江南,氤氳著如癡如醉的江南——明眸皓齒,滌蕩著世俗的塵垢,淩空虛舞,開辟了世外的桃源——這似乎就是生長在我們的考據和夢想中的開化紙的製作過程,一頁桃花細紙,抒寫著我們骨肉勻停的古老文字,遠逝足音跫然,回蕩著我們清涼細薄的月光呢喃。

想象的蟄須,探尋著紙上的乾坤。

開化紙,像一位花季少女,細膩、羞澀、潔白,柔軟可愛。開化紙簾紋不甚明顯,紙張薄而韌性強,摸起來手感柔潤。她,還有一個浪漫的名字——桃花紙,白色的紙上常有一星半點微黃的暈點,狀如桃紅,因之得名。近代著名藏書家、武進人陶湘就最喜歡收藏殿版開化紙印本,當時人譽稱其為“陶開化”。

曾有專家考證,清代順治、康熙、雍正、乾隆時宮裏刊書以及揚州詩局所刻的書多用這種紙。清朝的《四庫全書》(北四閣)《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康熙字典》《全唐詩》《欽定全唐文》《禦製數理精蘊》《芥子園畫傳》《冰玉山莊詩集》《淵鑒齋禦纂朱子全書》《三婦人集》《百川學海》和《儒學警悟》等,都被認為是開化紙的刻寫本。除此之外,直接冠以開化榜紙刻印的就有《春秋集傳》《聖訓三百卷》《上諭軍令條例》《仁宗睿皇帝聖訓》《欽定國史大臣列傳》《朱批諭旨》等50餘種。

這是一份長長的名單,名單的背後,一個叫做開化的地方,以單薄而頑強的力量,托起了一個時代的文明。但遺憾的是,由於種種原因,“開化紙”漸漸走出人們的視野,嘉慶之後,這種紙的產量大為減少,時至今日,開化紙已經銷聲匿跡,其製作技藝也全部失傳。私人所刊的家刻本,也有少數用開化紙,但數量極少,已是相當奢侈。

開化本能傳到今天的,皆是難得之物。這些書籍不但有收藏價值,更有文獻價值。1932年,瑞典親王訪華參觀北平故宮時,見到乾隆時期用“開化紙”印刷的“殿版書”,十分驚訝,喟歎不已:“瑞典現代造紙業頗為發達,紙質雖優,但工料之細,尚不及中國的‘開化紙’。”開化紙之工藝,由此可見一斑。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漸行漸遠的開化紙,一度被文人墨客稱為“桃花箋”,一說它以楮皮、桑皮和三椏皮為混合原料,經漂白後抄造而成;一說它以立夏嫩竹為原料,工經七十二道抄造而成,與太史連紙合稱“一金一玉”。數百年來,好事者推敲失傳的工藝,考據得知:製作“開化紙”的原料主要是山樺皮和生長在荊棘叢中的野皮、黃桉皮、葛藤等4種,其中的黃桉皮最為名貴,它皮質細膩、柔韌,要到白石尖那樣的高山石壁上才能采到。製作開化紙的程序一般為:采料、炊皮、漚皮、揉皮、打漿、洗漿、配劑、舀紙、曬幹、收藏……這些程序繁冗複雜,難怪開化紙彌足珍貴,卻又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