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化紙讓人想起陳列於埃及博物館的紙莎草上的文字和圖畫。紙莎草距今已有4000至5000年的曆史,其製造技術早已失傳,原因是中國的造紙技術改變並取代了埃及的傳統造紙工藝,加速了紙莎草的消亡。令人感慨的是,經過數十位博士的嘔心瀝血,紙莎草的部分製作工藝和功能如今已經恢複;而遺憾的是,開化紙的俊俏模樣,卻仍然費人猜測。

近代以降,開化政府屢屢斥資恢複開化國紙盛況,然而,盡皆無功而返、失望而歸。1940年,上海文史館館長、商務印書館董事長、出版家張元濟在談及擬印《冊府元龜》時說:“昔日開化紙精潔美好,無與倫比,今開化所造紙,皆粗劣用以糊雨傘矣。”此言或可一窺開化紙當年的盛況與堂奧。

開化紙,承載著遠古的智慧、遠古的浪漫,與今天的我們偶一相遇,卻仍徜徉在遙遠的歲月深處。何時何地,我們有幸得以與之重逢?

《後漢書》記載,蔡倫開啟了造紙的曆程。

在此之前的“紙”是縑、帛一類的紡織品,“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但是,“縑貴而簡重,並不便於人”。此時,蔡倫位列中常侍,以九卿之尊兼任尚方令,主管監督製造宮中用的各種器物。蔡倫讓工匠們把他挑選出的樹皮、破麻布、舊漁網等切碎剪斷,放在一個大水池中浸泡。過了一段時間,其中的雜物爛掉了,纖維卻不易腐爛,就保留了下來。他再讓工匠們把浸泡過的原料撈起,放入石臼中,不停攪拌,直到它們成為漿狀物,然後再用竹篾把這黏糊糊的東西挑起來,等幹燥後揭下來就變成了輕薄柔韌、取材廣泛、價格低廉的紙,“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鹹稱蔡侯紙”。

——這正是今天的紙的濫觴。

在如今這個“紙”將要被豎起的“屏”取代的時代,一張紙能夠做什麼?我們不妨穿越歲月的迷霧,回到“紙”的原點,重新品讀“紙”的芬芳。

很難想象,獵獵山風之中,我們的先祖如何開始尋找身邊的便利物事——一枚甲骨,一片貝葉,一支竹篾,一匹絹帛,一張獸皮,一座銅鼎——將他們頭腦中那些彌足珍貴的靈光初現,將心底裏那些飄曳遙遠的記憶一一寫下來,刻下來,畫下來,用石塊,用麻繩,用木片,用漿汁,用模具。這是他們對樸拙生活最粗淺的理解和最生動的記錄。

截竹為簡,破以為牒。

書於竹帛,鏤於金石。

筆底波瀾,紙上乾坤。

這是公元的第一個世紀,紙的出現改變了中華文明的轍痕,也改變了世界文明的軌跡。在大樹下,在茅屋前,在叢林中,我們的先祖一步一個腳印,將人類對於童年的記憶書寫在紙麵上,留給無限廣袤的未來。美國學者麥克·哈特曾經感慨:“今天,紙張成了我們司空見慣的東西,我們很難想象,如果沒有紙,世界將會如何。”

遙望那個時代,就在蔡倫嚐試著讓樹皮在水中變得柔軟服帖的時候,在不遠處的恒河岸邊,大月氏人一路向東,建立了強大的貴霜帝國,征服了印度西北部——大乘佛教和犍陀羅藝術由此萌芽。

就在蔡倫嚐試著如何從植物中提取纖維的時候,羅馬元老院推舉涅爾瓦擔任元首——由此拉開了安敦尼王朝“五賢帝時代”的華幕——涅爾瓦、圖拉真、哈德良、安敦尼·庇護、馬可·奧裏略先後統治羅馬帝國,換來了近百年寶貴的和平與安定。

就在蔡侯紙風靡整個東京(今洛陽)的時候,在遙遠的愛琴海邊,勤勉的古希臘人托勒密正在繪製第一份世界地圖。1300年後的某一天,哥倫布從西班牙海岸出發,一路西行尋找遙遠的東方時,他帶著3艘帆船、87名水手,以及這本托勒密繪製的《世界地圖》。那時,“北美大陸”還沒有被發現,印度洋還是一片浩瀚封閉的海洋——縱使在今天,我們依然驚詫於托勒密究竟用何種辦法洞悉了這個我們至今仍感覺陌生的世界。

這是紙誕生的那個時代。一張紙能開啟怎樣的文化傳統?又能賡續怎樣的文明樣式?此事也許說來話長——

但是,答案不言自明。

製圖:蔡華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