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詞
品言
作者：朱鋒
影子最後一次跟著我，是在2008年12月。我們吵得很激烈，最後不歡而散。我就分成了兩個，一個人無影，一個影無人。我一直以為他隻是耍點小脾氣，過一陣子，就會好的。過了兩年，他還是沒有回來。偶爾看見他站在窗外，或者一幅畫上。而當我轉過身去麵對他時，他卻飄走了。為此我竟憂心忡忡起來，以至於每見到一個人，都有上前一問的衝動。不過作為年屆四十的男人，我最終還是克製住了自己。這是秘密，秘而不宣。
我翻閱了幾乎所有的科普心理書籍，都找不到影子的隻言片語。我歎息著作罷了。我想這也許是科學界的陌生領域，尚未涉獵。可我不打算作為第一人，充當研究史上的小白鼠。我得像武鬆那樣，用頭箍把刺字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我逐漸減少晝生活。隻是在夜晚，才會衣冠楚楚地出現於公眾的視野。我認為夜是與光亮無關的詞語，別人的影子也一樣縮在某個陰暗角落，這給了我混淆視聽的機會。
逐漸養成的習慣令我將秘密保守得很好，這樣又過了幾年。一年前我參加了一次集會。作為詩人，大家強烈建議我現場朗誦一首詩。粉絲的熱情讓我再次體驗到做為詩人是怎樣值得欣慰的事。握麥的手都為此輕微地顫抖著。努力鎮定了情緒後，我在鎂光燈的照射下，走上T台。為了表達對優秀詩人的敬意，我現場朗誦了薑樺詩歌《愛著你不曾被別人愛過的部分》。我努力調動渾身的藝術細胞和情感元素。當我讀到“象愛一個少女般愛著你接下來的時光”時，我猛然發現鎂光燈下，麥克風孤零零的影子旁邊，空蕩蕩的。些許灰塵盤繞在光柱上。那時我的一顆心零亂了，汗刷地從額頭上冒了出來。我強自鎮靜地繼續向下念“粗礪的樹皮直達樹梢/我愛上的最末端”，並偷眼瞄了一下觀眾席。啊，還好！人們都在把玩著手機，偶爾抬頭回應了下。便是那一瞥，也顯得輕描淡寫。真是天大的利好。我抹了一下冷汗後，挺直腰身。也就在這時，影子隔著人群向我揮了揮手。
我真是氣壞了，思忖著一定要揪住他。事實證明我錯了，影子是抓不住的，除非他願意。他總是刺溜一聲就從手心滑走，丟下我一個人呆在那裏。我終於痛下決心，決定在人類認知係統內，尋找一個讓人信服的托詞。比如不想喝酒假稱肝髒不好。而談到身家時，則說國外有投資在聖地亞哥有房產。反正兩無對證。不過作為我來說，我得找一個高大上的托詞，方不負詩人身份。幾月前，我躺在床上隨手翻看著一本書。一個詞語驀然闖進我的視野，她的閨名叫析詞。我渾身的血液立馬沸騰了，衝動著我猛地蹦起來。以至於撞壞了天花板。為這個我還被老婆狠批了兩天。不過這朵烏雲絲毫不能減弱我碧波萬裏的心情。沒錯，析詞！身影被離析成兩個部分。他們站在兩岸，遙遙相對。中間是滾滾黃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