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下蛋”
品藝
有一段時間,汪曾祺先生家裏的居住條件不太好。一家五口人擠在一個隻有兩間房的單元樓裏。僅有的一張可以寫字的小桌子隻能擺在小屋裏。那時,汪先生的二女兒汪朝在紡織廠工作,三班倒。碰到上夜班的時候,家裏人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打攪了汪朝的好覺。汪先生有時醞釀好了一篇文章,想寫,但不敢進屋,急得滿屋子亂轉。那樣子就好像一隻就要下蛋的母雞憋紅了臉急著找下蛋窩似的。好容易等到汪朝起來了。汪先生急忙跑進屋裏,攤開稿紙,頭都顧不上抬,忙著寫自己構思好的文章去了。每逢這時,就是天塌下來,汪先生也顧不上了。這樣的事情多了起來後,汪先生的孩子們一見汪先生那樣子,就知道汪先生又要寫文章了,便打趣汪先生:“老頭兒又有蛋要下了。”汪先生不高興地說:“什麼下蛋?是寫文章。”時間長了,汪先生也習慣了,而且還覺得這個比喻很好玩。有時,汪先生自己也這樣說。“別鬧,別鬧,”汪先生對在一旁給先生起哄的孩子們說,“我要下蛋了,這回老頭兒要下一個大蛋。”有一次,我在汪先生家,汪先生和我說起這事兒,我笑著問先生:“您有沒有過像您們高郵的鴨子那樣,一次下個雙黃蛋?”汪先生很認真地說:“嗯,這一點,我可比不了我們高郵那些鴨子。人家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名角兒。”
想起汪曾祺先生給我講的一個故事
有一次,我在汪先生家,先生和我講起各地的民情風俗時,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的是山東人愛吃大蔥,愛吃到令人驚訝的地步。接著,先生就給我講了這麼一則故事。說的是一對新婚小夫婦,因為一件小事,兩個人吵了起來。最後,竟然動起了手。新媳婦一氣之下,跑到街頭,一頭栽到了一口水井裏邊。小丈夫見了,嚇得哭天嚎地。鄰居們也著急得沒了辦法,就趕緊找來新媳婦的婆婆,這麼這麼一說,婆婆不緊不慢地說:“不用著急。你們先給我找棵大蔥去。”鄰居們說:”找大蔥幹什麼?“婆婆說:”找來你們就知道了。“有人便慌忙找來一大把大蔥。婆婆說:”有一顆就行了。拿這麼多幹嘛?“於是,婆婆從中找了一顆白白淨淨的大蔥,走到水井邊,拿著大蔥在水井邊上繞了幾繞,新媳婦就從水井下自己爬了上來。新媳婦爬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從婆婆手裏搶過那棵大蔥,“哢擦哢擦”地嚼著吃了起來。原來這新媳婦的家鄉是山東的。而婆婆也是山東人。所以這麼一件人命關天的大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由此可見山東人愛吃大蔥愛吃到了什麼地步。
劉姥姥給我們的啟示
說起劉姥姥,大凡讀過《紅樓夢》的讀者,一定都會記得那個看似憨笨,實則大智若愚的劉姥姥來。作者在塑造劉姥姥這個人物時,並沒有像其他人物那樣濃墨重彩,卻給人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這和作者曹雪芹深諳其中的奧妙是分不開的。用沈從文先生的話講:就是貼住人物去寫。在這一點上,曹雪芹塑造的劉姥姥這個人物堪稱典範。如果說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大觀園“是劉姥姥初試牛刀的話,那麼,到了四十回“史太君兩宴大觀園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就是劉姥姥大展身手的重頭戲了。在這回開頭的時候,鳳姐讓鴛鴦把劉姥姥叫到一邊,私下囑咐了劉姥姥一番,劉姥姥便心領神會,知道她們想讓劉姥姥給她們眾人逗樂子,而且她也知道,隻要她把老太太、薛姨媽、王夫人和各位小姐都逗得高興了,她就絕不會虛此一行。於是,當鴛鴦單拿了一雙老年四楞象牙鑲金的筷子交給劉姥姥時,劉姥姥就說:“這叉爬子比俺那裏鐵鍁還沉,哪裏強的過他。”鳳姐又揀了一碗鴿子蛋,放在劉姥姥桌上,賈母這邊說了聲“請”,劉姥姥便站起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吃個老母豬不抬頭。”“眾人先是發怔,後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來。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叫‘哎吆’。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裏,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隻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裏的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裏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坐位,拉著她奶母叫揉一揉腸子。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姊妹換衣裳的。”一出喜劇將整個宴會的喜慶氣氛烘托到了最高潮。劉姥姥在鄉下何曾沒見過個雞蛋和鴿子蛋,哪裏連個雞蛋和鴿子蛋也分不清?但她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專門裝傻賣乖地逗人樂,說:”這裏的雞兒也俊,下的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個。“這樣粗俗的話,也隻有劉姥姥說得出口。由此可見其精明至極。鳳姐說:”這鴿子蛋一兩銀子一顆。“劉姥姥就用筷子夾,夾了半天,沒夾起一顆。好容易夾起來了,卻不小心掉到了地下。待要彎腰取時,又早讓人拿去了。劉姥姥便可惜地說:“一兩銀子,連個響聲也沒聽見就沒有了。”宴中,賈母提議讓人們都來行令。劉姥姥忙下了席,擺手道:”別這樣捉弄人家,我家去了。“眾人哪裏肯依!硬把他拉入席中。鴛鴦開始行令,輪到劉姥姥時,鴛鴦道:”中間一個‘三四‘綠配紅。劉姥姥道:“大火燒了毛毛蟲。”鴛鴦又道:"右邊一個‘幺四‘真好看。"劉姥姥道:"一個蘿卜一頭蒜。"鴛鴦再道:"湊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兩隻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劉姥姥的這些一言一行,沒有一句不和他的生活緊密相連,全是他生活中常用常見的東西,完全符合他的身份。還有劉姥姥因為多吃了些油膩的食物,又多喝了一些酒和茶,覺得腹內一陣亂響,她以為還在她們鄉下,就忙的拉著一個小丫頭,要了兩張紙就要解衣方便。眾人又是笑,又忙喝她:”這裏便不得!“忙命一個婆子帶了東北角上去了。還有劉姥姥插了滿頭菊花,撞著醉酒,誤打誤撞闖入怡紅院的種種行徑,沒有一筆偏離了劉姥姥這個人物。劉姥姥也果然不虛此行。臨走的時候,賈母和眾人送給她沒怎麼穿的衣服和綢緞包了好幾包。還有王夫人等眾人送給她100多兩銀子,實在是她想也沒敢多想的事情。這些,作者沒有一筆不是緊緊貼著劉姥姥這個人物來寫的。不像我們如今那些獲得了國家最高獎的紅極一時的大腕作家們,甚至連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他們所寫的人物,都是他們手中的道具,或者是他們的傳聲筒。所言所行,都是作者在那裏自說自話,完全脫離了人物的生活環境和他們的身份,可以說,幾乎不著一點邊際。其優劣高低不用我細說,大家心裏都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