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林一煜上山的那天，正好是我五十歲生辰。我還在想著，林逋若是還活著，那我這個年紀與那個時候的他便可般配了。
正在自嘲，突然就看到了林一煜。
他的輪廓與當年的林逋如出一轍，不過很明顯他比林逋要小許多。但他也拿著一包什麼，費力的上山。那場景，讓我感受到了心髒在胸腔狠狠一跳。
似乎喚回了我的希望。
我看到，他走到梅林間，欣喜道：“原來孤山真有這麼大一片梅林，林逋的‘梅妻鶴子’倒也不算為假話了。不枉我此番找尋。”
梅妻鶴子？我愣了愣，林逋留給後人的竟是如此麼？
我……我……他承認我是妻……
心下一陣慌亂。
更讓我詫異的是，林一煜對其他梅樹不看一眼，直徑到了我麵前，伸手撫上了我的樹身。那溫度，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枚石子，引起我心中一串串漣漪。
我當時就現了身。
“你……你終於回來了！”我道。
那天，我正好穿的是同林逋初見時的衣裙，淺綠底，淡黃紋，耳鬢間簪了數朵綠萼梅。林一煜乍見到我，大駭之後，小心翼翼的問：“梅……仙？”
我搖了搖頭，又咬唇點了點頭。
近來我才知道，我若是多加修煉，是可以成為一個小小花仙的。隻是這路漫長而不易，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堅持的下去。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偏頭輕聲問，“還是……還是你根本就不認識我？”
“不，我覺得你很熟悉……隻是想不起你是誰。”他看著我的眼睛。
我也覺得自己是不會認錯的，我能感應到，他身上確是有我一半梅魂。
或許是喝了孟婆湯，總之是把我忘了。不過我不著急，他說對我有模糊印象，也就不會拒絕我的接近。
那個時候，我還傻傻的以為，是上天被我的一片真心打動，終於要給我一次幸福。
林一煜就這麼住下了，當然，我少不了又要說一次自己的名字。
可是我覺得我變了，上一次我內斂而含蓄，經過漫長的等待，我開始開朗而熱烈。所以我對他說，既然你叫林一煜，那我便叫邢暗香。
邢，諧音斜。
我愛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所以我在他麵前的名字，由裏取字，就好比是他賦予我的名一般。
他重複著呢喃了一遍，而後看著我笑了。
他順其自然的住在了這裏，我待他好，他也待我好，漸漸的，他開始問起我的身世。
我從未想過對他有所隱瞞，上一世的錯過讓我這一世願意做出一切去彌補，所以對他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告訴了他林逋的事。
他很驚訝，說他雖然姓林，但其實和林逋一點親緣關係都沒有，而且他這次來孤山也隻是想親眼見一見這裏是不是像林逋描述的那般好。我笑了笑，我想這就是宿命所歸，是我們上一世的情誼在牽引。
他欣然。
之後的日子，我們確實很快樂。
他也會作畫寫詩，我便還如以前一般，幫他研磨，替他剪燭，素手烹新茶，雪水浸綠萼。隻是現在的我大膽了，跟他之間不再是師徒後，我放肆了許多。
偶爾我會試探著將手按在他的肩上，這樣的動作不知重複了多少次之後，有天，他突然伸出手反按住我的手，又握住了。
“暗香。”他笑，“有你在，我很幸運，也很幸福。”
我低頭，仔細感受著他的溫度。
“你會一直在這裏嗎，然後……然後我們可以生活在一起。”我看到他眼裏迅速閃過一絲詫異，“怎麼了……你不願意嗎？”
林一煜搖搖頭：“不是……隻是我這次出來跟母親說的是外出一段時間會回去，母親身體不大好，我怕我這一去無回的，她會擔心。”
我見他說的真情實意，便道：“那，過些時日雪不這麼大了，你便趕緊回去吧……我在孤山等你回來，可好？”
林一煜笑：“暗香，你真就這麼喜歡我？”頓了頓，“若我不是林逋轉世，你也這麼喜歡我？”
我沒想過他會這樣問，噎了噎，輕聲道：“我隻是覺得……你若不是他，被牽引來這的可能性會有多大呢？若是你根本不會來，我又怎麼會遇見你，然後……然後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