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中國的烙印在哪裏?兩個方麵,一個是變遷的廣度,一個是變遷的速度。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經曆過13億人這樣一個廣度的變化。1980年以後,短短30多年間,我們經曆了西方世界100年的變化。若是西方在其現代化的過程中,也經曆了突發的焦慮,那麼我們以數倍的人口和數倍的速度經曆現代化發展時,我們這種焦慮感肯定是別人的數倍。
變遷不完,焦慮不止
問:焦慮隨著社會變遷而產生,那麼隨社會變遷的繼續進行,焦慮感也會自然地化解嗎?
周曉虹:不是說隨著社會變遷的進行,焦慮情緒會有所化解,而是說,當中國這種巨大的變遷,有一天能夠緩下來的時候,我們這種焦慮感就會減少。
巨大的變遷使得我們產生精神上沒有依托的感覺。費孝通先生曾說,我們應該做到“安其所,遂其生”,這樣的社會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我們的變遷不能夠停下來,要解決“安其所,遂其生”的問題是不可能的,如果變遷持續,精神的漂泊就會伴隨著中國人。
歐美發達社會,相對來說焦慮感要低一點,就是因為社會大的變遷已經進行完畢,對於更大變遷的驅動力也相對較弱。在歐美社會,機會要少得多,一個人在短短的生命中間,變化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因而一個現實的人腦子裏要去掙錢、要發財、在短暫的一生中光宗耀祖的衝動小得多。到歐洲去看那些街頭咖啡館裏坐著的人,時間就是用來打發的;而我們,到今天信奉的還是“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
中產階級,最為焦慮
問:在中國社會各個群體中,中產階級的焦慮度非常高,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周曉虹:中產階級的焦慮感為什麼高?一者跟中產階級的地位有關。中產階級處在社會中不上不下的階層,希望能夠再往上爬一些,可是沒那麼簡單;如果不奮鬥,可能就要因“落後”而掉下去,其地位並不穩定。因為這種不穩定,就更加容易陷入深深的焦慮。相反,在很多落後地區,在山村裏生活的人,對於改變自我境遇的動力不強,在生活中也少有相關的資訊來幫助其改變,有時反而會產生一種貧困文化,樂天知命。
二者跟中產階級的知識和獲取信息的能力比一般人要強有關。如果在一個小村子裏麵不出來,你的比照對象就是村子裏的那些人,那些人的生活一般來講也甚少發生比較大的變化,在這種情況下,你對自己所處的狀態就非常懵懂,並不知道很落後。但是中產階級則不同,他們的流動性比較強,文化知識也比較高,受過良好的教育甚至在海外接受過教育,與外圍世界一比照的話,對自己的地位就會不滿,因此焦慮感也比一般人更強。
第三,中產階級已有一定的財產、一定的社會地位,他對失去的擔憂也比一般的、最普通的草根階級要強烈,當變遷持續進行的時候,他就更易產生對自身地位的驚恐,去維持這種地位的焦慮感會更強,也會更難以停下來,逼迫自己必須不斷地往前走。
(摘自《人民論壇》雜誌,原文為《人民論壇》對周曉虹的采訪。周曉虹:南京大學社會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