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烈的狂風在深紅色的岩塊間呼嘯來去,如血夕陽下巍峨的暗紅色山峰輻射著孤寂與戰栗,無數模糊的身影站在紅峰之下,他們仰望著峰頂,狂呼:“暗紅!暗紅!暗紅!”
兩把刀插在了堅硬岩石中,如墨披風在烈風中振動如旗幟,閃爍著迷蒙光華的甲胄泛著堅硬與冰冷,他眼眸望著遠方——沙霧彌漫的盡頭,一條從左額延伸進衣領的紅線模糊了他的容顏。他的腳下是他的王座,由血鑄就,他的國,總有一天將會幅員遼闊。但他看不清自己在哪,也看不清那些狂呼暗紅的人們,他知道這是夢境,但也知道這一切終成現實,因為這是屬於他的未來……又是這個夢。
“殿下,殿下?”耳邊響起老薩伊的聲音,讓還在夢境中的少年驚醒。
少年皺著眉頭,如同往常那樣,剛剛那個反複出現的夢依舊無法回憶起,揉著雙眼嘟囔:“薩伊,什麼時候了?”
“殿下,已經是下午了,做任何事都應該有所節製,就算是學習也不能廢寢忘食。殿下,雖然你還年輕,但長此以往對你的健康沒有好處。”老薩伊說著拉開窗簾,侍候洗漱更衣的侍女已經湧了進來。
拋卻那從小糾纏他的夢,也不在意老薩伊的念叨,年輕的殿下腦中隻想著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今天是紅楓祭!”
“不錯,是紅楓祭,但很可惜,如果你不是現在才醒來,還能趕得上在祭典開始前去玩一小會兒,”老薩伊頓了頓,“豪斯公爵一個小時後會趕到辛洛特,你必須去親自迎接他。”
少年臉上突然冷得能刮下一層寒霜,沉默不語,老薩伊歎了口氣,眼中帶著勸解再次開口:“不過今天你不用一直陪著豪斯公爵,這次他帶著紗殿下,你可以在晚餐後邀請她一起去參加紅楓祭,她一定會非常高興……就像以前一樣。”
少年雙眼中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逝,嘴角又拉了下去:“紗……一直很無趣,帶著那樣一根木頭絕對會壞了我的興致,如果想參加紅楓祭,她完全可以自己去,我可沒空陪她,還有,一個月前我就承諾過今年紅楓祭之後,介紹老屋酒吧的雪莉到這裏工作,我覺得就是今晚了。”
“殿下!紗殿下是你的未婚妻,你這樣說很失禮!雖然你的私生活我不該過問,但我不會允許你用這種方式羞辱辛洛特長久以來的朋友,如果你執意如此,我會派人去請老殿下來和你談。”老薩伊板起麵孔嗬斥,顯然在這件事上不準備妥協。
“從兩年前開始,他們就不再是辛洛特的朋友了!”
“但今天是兩年之後,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少年憤然哼了一聲不再說話,但眼中不以為然,他跳下床站到窗前,透過窗欞看著漫天紛飛的紅楓葉,風吹起他半長的黑發,還帶著稚氣的臉龐帶著叛逆,緊緊抿著的唇最終擠出一句話來:“我討厭豪斯公爵,也討厭他的女兒,我不會娶她!”
薩伊看著少年瘦削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儀仗已經準備好了,我就在樓下等你。”轉身離開,他需要去做準備,雖然他的殿下很抵觸這次的會麵,但他不能依著他胡來。
年輕的殿下不再作聲,侍女們很快收拾停當,然後目送他氣衝衝走出臥室,“噔噔噔”下樓去了……
老薩伊就站在樓下的大廳裏,看到大步流星走來的少年,滿意的點頭,剪裁得體的獵裝讓略顯瘦削的殿下看起來英姿颯爽,除了臉上帶著不愉快的神色,也沒有什麼值得指摘的:“殿下。”
“咱們走吧。”年輕的殿下不準備廢話,在一名帶著麵具的年輕武士攙扶下登上自己的白色駿馬,當先向大公館外行去。
與此同時,距離辛洛特城五公裏外的道路上,一支車隊正搖向東方,最前麵的馬車裏,豪斯公爵把玩著自己的新手杖,雙眼透過車窗凝望著遠處,隱約可以看到被淡淡紅色迷霧包裹著的辛洛特:“又是紅楓祭了。”每年的七月九日,辛洛特的楓樹都會褪盡紅葉,這些紅葉不會落地,而是會被風卷上天空飄飛一整天才散落於這座傳奇的城市,這是那革納爾世界諸多名勝中首屈一指的奇景,每年奔赴辛洛特參加紅楓祭的人絡繹不絕。
豪斯公爵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即便人過中年依舊英俊,他是帝國最富有的公爵之一,他的家族領地擁有帝國最肥沃的土地和最出色的木器、漆器匠人,他的家族人丁興旺強者輩出;但同時他也是個處境尷尬的公爵——身為家族嫡子的他依靠過人的頭腦登上了族長的寶座,但他顯然難以服眾,他年輕時雖也曾因為一手快劍小有名氣,但和他那兩個常年與夢魘、守誓者放對廝殺的堂弟比起來就差太多了,尤其當他的幾個兒子都無一例外顯出在武力上的平凡資質之後,他的處境就更加艱難。但他不是個甘於沉淪的人,二十年前他讓自己的次子入贅北境守護者銀血家族,翻年又花了一大筆錢促成了和血晶家族的聯姻,將自己的長女嫁給了血晶公爵的弟弟,然後是十二年前,在他有意結交下,與當時的東境守護者鷹翼大公麒“一見如故”,繼而讓自己的小女兒和麒的獨子淵締結了婚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血脈在家族中的地位,但讓他最引以為傲婚約很快成了他最頭疼的事——婚約締結還不到一個月,鷹翼大公麒夫婦就死在了與夢魘的戰爭中,帝國一連串的軍事調動隱隱有隨時進攻辛洛特的趨勢,而常年自封於永冬穀的老鷹翼大公淩宣布放棄東境守護者的頭銜,然後這個叱吒風雲無數世紀的家族就此淡出了帝國權力的中心,這場變故讓他考慮是不是該解除這份婚約,但永冬穀那個曾橫掃遠東邊地的超級強者淩和擁有不敗神話的辛洛特之劍“夢魘玫瑰”騎士團讓他打消了毀約的注意,從而等來了這次不同尋常的任務。
就在豪斯公爵為自己肩負的任務煩惱的時候,心腹侍衛策馬靠近,話音傳入馬車:“閣下,已經可以看到鷹翼大公淵的儀仗了。”
“牽我的馬來。”語畢,豪斯公爵的眼神不由自主飄向車隊最後麵那十輛被厚厚帆布蓋住的馬車,那就是帝國陛下交給他的使命!
望著越來越近的車隊,年輕的鷹翼大公淵不耐煩地扭著手中的馬鞭,豪斯公爵比預期的遲到了一個小時,若非老管家薩伊和導師夜風大師一左一右看著他,他早就撥轉馬頭回辛洛特去了,然後會派瑞克去看看豪斯公爵那張臭臉上是什麼表情,他是有著狂放不羈的性子,但他並非不分輕重的蠢貨,所以這種念頭是沒法付諸於行動的。
豪斯公爵並沒有和車隊一起慢慢蹭過去,那樣實在太失禮了,雖然來迎接他的人名義上是自己的準女婿,但從貴族頭銜上來說,他還是要低了一線。他帶著自己的女兒紗和兩名親隨騎馬先行,很快就看到了夜風大師和薩伊陪同下的少年大公,這確實是一個賣相出色的年輕人,英俊的麵容並沒有塗脂抹粉,但唇紅齒白很討人喜歡,一身時下最流行的得體獵裝襯得他很是迷人。當然,外表上的出色並不是他真正的價值,他在魔力武備製作上的天賦廣泛流傳於帝國上層,年紀輕輕就能同時塑形三個不同的魔法原件,如果不是他的家族與帝國那微妙的關係,豪斯公爵依然會為自己十二年前促成的婚約自得不已——一名技藝高超的武備使所具有的能量絲毫不差於超級強者,甚至還猶有過之。但看到那雙黑亮的雙眸時,豪斯公爵心中的想法頓時煙消雲散,身上每一根毫毛都感覺到不舒服,直覺告訴他這個年輕人並不喜歡他,不過他不以為忤,當年他並沒有掩飾想要解除婚約意向,兩年前甚至將長居辛洛特的紗召回了家族,這都是他的試探,這些當然不會給這個年輕人留下什麼好印象:“啊,好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十二年前我看到你時,你還在繈褓之中,沒想到一晃眼就已經是大人了!”
淵臉上帶著沒啥誠意的笑,欠身道:“很榮幸見到你,閣下。”
豪斯公爵的笑容依舊自然:“我還記得四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紅楓祭時的驚豔,很榮幸能在辛洛特最熱鬧的日子裏拜訪,這次我帶了禮物來,作為豪斯家族與鷹翼家族友誼的見證,不過,到底是什麼禮物還待讓我賣個關子。”
接下來的客套就是老薩伊的事了,他在辛洛特大公館擔任管家,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誰敢於把他當個普通仆從看待,而且在前任大公麒戰死之後,一直是他協調整個辛洛特的運轉。淵的目光跳過豪斯公爵,看到了一襲紅色獵裝的紗,兩年的時間讓她長高了不少,但靦腆與文靜絲毫未變,看到淵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暈紅爬上了紗慌忙低下的娟秀臉頰。淵心中流過一絲甜意,但馬上拉下臉別過頭不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