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荒原唯有衰草,古舊的道路揚起沙塵,一隻覓食的豺狼趴在凸出的岩塊上努力伸著脖子,而它注視的地方,一支隊伍行得匆忙——三十二騎精壯的男子,沾血的鎖環甲胸前印著一隻翱翔的雄鷹徽記,他們是辛洛特之劍卻又與其不同,他們是鷹翼大公淩的近衛隊,夢魘玫瑰騎士團最精銳的成員,平時常駐於永冬穀修煉。這支隊伍曾在數十年裏跟隨鷹翼大公淩,用血與火在帝國軍史的長河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此時看去,卻直如掙紮。唯一的馬車上染滿血跡,還有未曾取下的箭矢,車窗早就不見,淵用黑亮的雙眸捕捉著荒涼,而他的身邊是一位臉色慘白的老人和一個戴著麵具的年輕武士,老人正是教授他魔力武備製作的導師夜風大師,此時雙眼緊閉,呼吸微弱到幾不可察——已經到了彌留之際,而麵具武士叫瑞克,是他的朋友、侍衛、影子。
隊伍的最前麵,一頭猙獰的地行龍低吼著停下腳步,它背上的騎士皺眉順著荒草中掙紮著的道路望過去,那裏正有一個身影在緩緩靠近。騎士的瞳孔緊縮,顯然是開啟了某種技能,讓他可以看得更清楚——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黑色的衣褲和鬥篷在秋風中晃動,就像掉在羊皮紙上的墨汁般刺眼。突然,地龍騎士感到雙眸刺痛,視線出現了不正常的模糊,眼淚奪眶而出!
就在他的警覺抑製住擦去淚珠想法的瞬間,地龍碩大的頭顱上已經站了個人,坐在地龍上的騎士隻能下意識地抬頭,他看到了,那是個身量很高的男人,並不強壯,但這個人卻給了騎士無與倫比的壓迫感,這種威壓幾乎可以與他們的老殿下淩相比!但騎士很快就冷靜了下來,能躋身夢魘玫瑰騎士團就足以證明他的優秀素質,更何況他們是精英中的精英,“嗆”地一聲,騎士腰間的闊劍已經出鞘,然後帶著霹靂般的聲勢橫斬向近在咫尺的黑衣男人!闊劍來勢快絕,一汪如水的劍氣已經劃開了黑色披風最邊緣的纖維!可是,也就僅此而已了,一片暗紅色彩抹過,地龍發出痛苦恐懼的悲鳴,壯碩的身軀頃刻間裂成兩半,帶著它背上的騎士一起摔落枯草之中!
“咕咕……薄暮……咕咕……”倒地的騎士自左肩到右腰裂成兩半,大量的血液從他口中湧出,但他還是掙紮著吐出薄暮二字,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再也沒有聲息。
“敵襲!”直到此刻,其他騎士們才如夢初醒,怒吼著抄起自己的兵刃,策動坐騎對那唯一的敵人發起了衝鋒!他們每個人都是高階武士的巔峰,至少經過了五次以上的魂力強化,他們是擁有無數傳奇與榮耀的夢魘玫瑰騎士,即便從剛才那位戰友被瞬間擊殺的情形來看,他們這三十一個人衝上去隻會是有去無回,但他們不曾生起哪怕一絲的猶豫!精神可嘉,但沒有用,暗紅色再一次出現在天地間,如同一支巨大的畫筆在塗抹,每一筆劃過都會有一個騎士栽倒,然後變成被一分為二的屍體。
看著衝上去的騎士們不斷犧牲,馬車裏的淵雙眼中漸漸有了神采,潔白的牙齒咬破了下唇,眼底是憤怒,另一半是痛苦,這樣絕望的衝鋒,一個月來已經是第九次了,護送他逃離了辛洛特的五百鐵騎此時隻剩下這三十二人,他們創造了八次奇跡,八次從不可能的地方發起了視死如歸的衝鋒,然後來終於脫離了空間幹擾傳送到了這裏!
終於,最後一名騎士倒下了,而一柄猙獰的血紅色弧刀撕開了他的胸膛,將那顆瘋狂跳動的心髒剜了出來!黑衣男子伸手抓住這顆猶自蠕動的心髒,兜帽下的瘦削臉頰上帶著笑容,然後張嘴一點一點生吞起這顆心髒來!
“咳咳咳咳……喔咳咳咳咳。”一串蒼老的咳嗽聲響起,一直默默看著騎士們忘我衝鋒的車夫站了起來,他枯槁的麵容上每一道皺紋都像是刀子刻上去的,佝僂的身軀仿佛風再大點就會被刮倒在地,是薩伊,雖然他早已經身受重傷,但眼神依舊堅定。老人爬下馬車,回身望了望馬車裏的少年,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然後低頭再咳嗽幾聲,再抬頭時他臉上已經滿是不自然的殷紅:“淵,夜風大師死了嗎?”
淵搖頭,雙眼定定地看著他,原本木然的臉頰漸漸軟化。
“不要管他了,快些離開這裏,有多遠就走多遠,我也不知道能拖住這個人多久……瑞克,保護好殿下,必要時,用你的生命。咳咳咳咳……”薩伊說完,伸手從馬車下拖出一隻大箱子,緩緩打開,裏麵靜靜躺著一柄厚重的彎刀。
戴著麵具的武士默默站起身,鄭重地點頭,然後一拽馬車裏的吊燈,一片迷蒙的藍光亮起,然後整個馬車憑空消失了!
黑衣男人很有耐心地等待,一邊舔著手掌上殘留的血液,一邊目睹著瑞克的舉動,根本沒有阻止的意思。
老人凝視著彎刀許久,終於歎了一口氣,伸出右手握住了刀柄,頓時一股無匹的威勢衝天而起,而當他轉身將視線投在黑衣男人身上時,這個總是帶著殘忍笑容的男人終於收起了漫不經心,但也僅此而已。
“你殺得了我嗎?”男人沒有看老人,隨意地談論生死。
“不能。”老人回答。
“那,你能重傷我嗎?”
“如果沒有受傷,我可以,現在嘛,拚上我這條老命,最多讓你輕傷。”老人忽然笑了,甚至伸手摸著自己的長須。
“在我殺了你之前,他們能跑多遠?我既然能追到這裏,當然能夠找到他們傳送的坐標。”巨大且猙獰的弧刀被舞動起來,黑衣男人瞬間就出現在老人的麵前,兜帽下的雙眸閃著詭異的紅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厚重的彎刀與猙獰的弧刀狠狠撞擊然後分開,然後更快的交鋒,火花飛濺得讓人眩暈,突然,老人雙眼一亮,臉上笑意更濃:“啊!對!你是薄暮!原來如此……老殿下早想到了你的出現,隻有薄暮才能讓任何傳送手段都失效,而如果是薄暮……我明白了,明白了!”
被稱為薄暮的男人不再說話,他有不好的預感,眼前這個說話顛三倒四的老家夥似乎透露出一些讓他很不舒服的信息。弧刀在他雙手中飛速舞動著,響徹不絕的撞擊聲昭示了戰鬥的激烈程度,但麵對這狂風暴雨般的攻勢,老人隻是單手握刀,另一手背在身後,總能化險為夷,說不出的飄逸灑脫,可是那張衰老的臉頰上越來越盛的殷紅卻說明了他的狀態並不容樂觀。
單手揮刀的老人出招更快,甚至看起來他右臂上多延伸出了兩條手臂,彎刀揮舞間帶著風雷之聲。薄暮手中巨大的弧刀卻在速度上絲毫不落下風,而力量上更是完全壓製!看得出老人的武技走得是靈動的路子,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一開始放棄了長項,而選擇與對方硬碰消耗了太多體力,而當他變招時已經遲了。
“完全放棄了你最擅長的快攻,卻學做了烏龜,風暴之刃薩伊,你確實老了——如果你一開始就用你的風暴掠襲,我殺你還真得付出些代價。”血紅色弧刀突然停頓,薄暮的兜帽炸成了碎片,一縷黑白參半的長發滑落,在風中飛揚。而就在薄暮說完這番話的同時,厚重的彎刀清嘯著落在地上,連帶著的還有半隻手臂。
“風暴之刃薩伊……好遙遠的稱呼,”老人並沒有去看自己不斷噴血的斷臂,雙眼望著漸漸低垂的太陽,再一次歎息,緩緩盤膝坐下,“如果使用風暴掠襲,隻不過敗得更快而已,之前我沒有參透老殿下的意思,怎麼敢放手一搏。”
“但至少可以讓我更盡興,這樣的話說不定我會給你那小殿下一個痛快。”薄暮站直了身子,俯視著已經不再反抗的薩伊,緩緩揚起了手中的弧刀。
“殿下他,不需要你這樣的憐憫,”薩伊笑著說,完全不去理會薄暮手中的弧刀正在落下,“人們都以為,每一位薄暮都必須擁有足夠強大的靈魂和萬裏挑一的潛質,否則,在成為薄暮的儀式之初就會死於利刃荊棘之心的折磨下,但我聽說,要成為薄暮,條件要比那更加嚴苛,首先必須擁有罕見的龐大生命力,其次是必須在幼年就覺醒了天賦魂力。”就在弧刀馬上就要削下薩伊頭顱的瞬間,老人才慢悠悠飄出這麼一句話,但這句話卻十分管用,弧刀的鋒刃穩穩停在薩伊的頸項之上,隻削斷了一根毫毛。
“不錯,能知道這個秘密,確實可以讓你再多活一會兒……繼續,把你的話說完,我不怕你的算計。”薄暮臉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驚奇,遲疑片刻允許薩伊說完接下來的話。
薩伊抬眼看著這個幾息間擊敗自己的男人,咳嗽幾聲開口:“我聽說,薄暮的靈魂都非常強大,但每一位薄暮都被薄暮之牆所束縛,如果死亡,靈魂將永遠銘刻在薄暮之牆之上,永遠不得安息……除非,將所有的魂力灌注在一名自己傳承的薄暮靈魂中,才能擺脫薄暮之牆的咒印,在這過程中,被灌注魂力的薄暮必須生還,不然兩個人的靈魂會同時被咒印扯進薄暮之牆內——這個過程叫薄暮傳承。”
薄暮先是皺眉,繼而舒展開來:“繼續,你這麼拖延時間沒有用,你的小殿下已經脫離了我的感知,雖然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法,但是畢竟還是孩子,身上還帶著傷,走不了多遠。”
“殿下有著極為罕見的資質,在他七歲的時候就覺醒了天賦魂力,狩獵律動……他的潛力顯而易見,擁有強大的靈魂,還有源自鷹翼家族血脈的過人生命力,如果成為薄暮,作為給予他傳承的引導者,能得到什麼?不用我說明了吧。”薩伊臉上的皺紋開始飛快的舒展,整張臉都變得紅潤且年輕,但他的聲音還是那麼虛弱、衰老。
薄暮視線短暫的凝固,然後將手中的弧刀從薩伊的脖子上移開:“成為薄暮注定會成為永夜和晨曦的獵物,幾乎每一天都會有薄暮產生,然而同一天卻又不知會有多少薄暮被永夜與晨曦殺死,你希望你的殿下最後的骨血成為薄暮?成為一個朝不保夕的契約者?我倒覺得與其死了還被束縛靈魂永遠痛苦,不如就讓我一刀劈成兩半來得痛快,而且我不認為你的小殿下能解放我的靈魂。”
薩伊的臉上已經沒有絲毫蒼老的痕跡,看起來就像二十出頭的青年,然而他的生命已經完全耗光,張嘴都變成了一件艱難的事情,但他臉上帶著安詳,他知道他打動了這位薄暮:“我相信那孩子可以活下去……一定。”說完這些,薩伊緩緩閉上了雙眼,嘴角帶著緬懷的笑容。
薄暮的唇緊緊抿了起來,黑白參半的長發下,一雙琥珀色的雙眼中帶著掙紮,但這份掙紮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薄暮開口:“一定能夠活下去麼……隻不過是成為另一份祭品,我就看看你的小主人能不能承受得住利刃荊棘之心的考驗。”
薩伊的屍體自然不會再回應他,薄暮雙手握著弧刀用力一擰,長達兩米的血紅弧刀被拆分成了兩把彎刀,然後滑進薄暮腰後的鞘中。再一次抬起頭,薄暮又帶上了詭異的笑容,眼中也顯出瘋狂與殘忍,他邁開步子向著一個方向衝去,留在荒野上的隻有一道黑色的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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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矮的灌木點綴著荒野,淵在盡力快步前行,他的臉上有不加掩飾的疲憊,而他的全身也在隱隱作痛,可奇怪的是走路蹣跚的他所經過的地方居然很少留下痕跡,他在這荒野上就像是水中的魚兒,自然而然地做到了經驗豐富的獵人才可以做到的事情。突然,淵臉色大變,幾乎是本能地向灌木下一撲,而身體中自有一股力量調節他的氣息,身周的空氣也產生了不規則的扭曲,很快這塊荒野就看不出曾有淵的痕跡。
一點黑色出現在荒野中,正是那位薄暮,他站在枯草中皺起了眉頭:“果然是狩獵律動。”說話間,他丟下一個昏迷的少年,少年穿著武士服,那張麵容竟然與淵一模一樣!薄暮閉上雙眼開始感知四周,他剛才在百米外明明感覺到這裏有一個時隱時現的年輕生命氣息,可是現在,他的感知網中卻什麼都沒有。很快他就放棄了努力,他並不擅長偵查與看破潛行,尤其是狩獵律動這種特別依賴環境同時效果格外好的潛行能力,薄暮能夠鎖定目標是得自對靈魂的敏銳感知能力,但這種能力顯然沒法用在同樣擁有強大靈魂的淵身上,也許他可以輕鬆將這片荒野整個兒翻過來,可那樣的力量更可以輕易殺掉淵。現在,這少年已經勾起了他足夠的興趣,如果之前還猶豫著要不要殺了淵換取那件東西,現在卻真的不想就這麼殺了他。
“這個年紀進行魂力強化有可能會對身體造成不可挽回的創傷,以他的身份地位沒必要做這種事,他的狩獵律動確實是天賦能力……而能躲過我的靈魂鎖定,也確實擁有強大的靈魂。”眾所周知,不同的物種或多或少都有特殊的能力,無數世紀前,某位天資絕代的魔法師提出了一個理論並加以研究,終於發現了這能力是依存於生命的靈魂,恰好承載特殊能力的靈魂片段是可以剝離或模擬的,若將其融入別的靈魂受體,就可以讓受體得到相應的能力。隨後被稱為魂力節點的靈魂片段應運而生,經過數百年的發展,魂力節點已經成為了那革納爾世界係的力量構成中最重要部分之一。而魂力也分先天和後天,後天融合的魂力節點雖然在能力上不會差於天賦能力,但使用它們會多些限製,就拿狩獵律動這一魂力節點來說,啟動之後會持續消耗體力,一個低階武士的體力最多可以維持三十分鍾;可是如果是天賦能力那就另當別論。等待沒有絲毫意義,念頭打定,薄暮將地上昏迷的少年拎了起來,手腕一震就傳出一股陰冷的力量,原本昏迷的少年突然聲嘶力竭的慘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