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桂冠是遠東邊地北方的一座重鎮，它是溝通內陸與邊地商貿線的重要中轉地，每天來往於此的商旅、冒險者、傭兵很多，沒有人記得住這裏的每一個人，所以這裏是個混亂的地方。在這裏做帝國的守衛自然不是件輕鬆的活兒，老凱普就是這麼一位總被麻煩事糾纏的月桂冠守衛，此時他正懶洋洋靠在城門下，睡眼惺忪地捶著自己的腰。突然老凱普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從大道那轉了過來，這個人用一頂鬥篷將他整個人藏了起來，就連臉都藏在兜帽下。
“嘿，凱普老哥，馬上換班了，要不要弄幾個錢去喝一杯？”一起站班的年輕守衛搓搓手問道。
老凱普眯著眼細細打量，一抹金屬的色彩在鬥篷下閃過，老凱普眼尖：“我說小子，把你眼睛擦亮點，這小子怕不是給酒錢的主，他有魔力武備護臂。”
“是灰燼法師？”年輕人臉一下就綠了，魔力武備的種類繁多，但護臂類型的魔力武備最大主顧就是灰燼法師，而每一位灰燼法師都是在軍方備案過的，在確認可以成為灰燼法師之後就會立刻得到士官軍銜，小小的地方守衛可不敢惹這些天生的軍老爺。
“收聲，”老凱普拎起自己的雙手劍，迎上去擋住這個瘦小的人，“為什麼蒙著臉？”
兜帽被拉了下去，一頭參差不齊的黑色短發很肮髒，臉上也黑一道灰一道的，可是看得出這是個很俊俏的男孩，一雙眼眸更是黑得發亮，但那道從左額延伸進衣領的紅線讓老凱普感覺到刺眼。鬥篷下一隻戴著亮銀色扳指的手伸了出來，老凱普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匆匆掃了這亮銀色扳指一眼——帝國每一位公民的出生，都意味著一枚為他打造的扳指，這是他們的身份證明，當兩枚“身份證”接觸就會出現兩個人身份信息的立體投影。老凱普隻猶豫片刻就讓開了路，目送著這個男孩消失在城門甬道裏，許久才嘖嘖：“我的乖乖，那對護臂至少這個數。”
年輕守衛看著老凱普伸出的兩個手指，試探著問：“兩萬？”
“二十萬！”
“老哥，你剛才沒有檢查他的身份……”
“你沒看到他有軍官扳指嗎？而且，那麼一個半大小子怎麼可能是通緝犯？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掀瑪麗的裙子玩呢！”
“狗屎！我當了四年的守衛，還沒摸過軍官扳指，就是下士的也沒有！這些灰燼法師一出生就能得到！”
聽著兩個穀城守衛的話，暗紅不緊不慢地走進城門甬道，他的手心全是汗——他手上的軍官扳指是從被殺的灰燼法師身上摸來的，而主人死亡，扳指裏的所有身份信息都會自動銷毀，如果剛才那位守衛執意檢查身份的話，暗紅最好的結果就是逃回荒野，但更可能死在月桂冠的城門下。
月桂冠因商業而繁榮，城裏最多的產業就是各色的旅館，天色昏暗了下來，暗紅卻呆立在城中，他早就是身無分文，而和灰狩約定好的那個叫鬆鼠窩的酒吧又在哪裏？他已經在城中打聽了許久，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鬆鼠窩酒吧，而且每個被打聽的人都用很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嘿，我想你這種人就不知道該怎麼賺錢。”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暗紅像路邊看去，那是個高大強壯的男人，一頭紅色的頭發很張揚。
“你是在說我？”暗紅皺眉問。
“不不，不是我在說你，而是你聽到了我說的話——你缺錢，囊中羞澀，而且餓著肚子。嗯哼？要不要跟我來，也許我能給你份不錯的活計。哦，對了，我可認識墨瑟這個人。”說著話，高大男人拐進了房屋間的黑暗巷道之中。
暗紅腦中不斷轉著念頭，最後還是鬼使神差般跟了進去，墨瑟正是灰狩讓他尋找的人。這個巷道很深，他警惕地審視著四周，魔力已經連通了護臂，隨時可以亮出虛空之刃，但並沒有危險，那個男人正靠在牆壁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到底有什麼事？”暗紅盡量顯得輕鬆，但額角已經有汗珠垂下，他感覺到這個男人絕對非善類，但暗紅卻奇怪地直覺認為這個人反而更值得信任。
“我手頭有活兒得找個人去做，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如果辦得好，這些就歸你。”說話間，三枚硬幣從紅發男人手中射出，穩穩落在暗紅的肩上呈品字形排列。
拿下這三枚硬幣，麵值一百，泛著隱晦的魔法波動：“我該做什麼？”三百金對於暗紅來說已經不算少了，省點用足夠他支撐一個月。金是帝國統一的貨幣單位，魔法文明發展到這個時代，貨幣已經不再是靠真金白銀，而是打上魔法印記的合金硬幣。
“這巷道深處有一個叫韋伯的人，他從我手裏弄走了一樣東西，以為我不會發現，把它拿回來。”
暗紅攥著三百金，並沒有拒絕的意思，更不會傻到揣著錢跑路，這個男人丟硬幣的那一下，已經讓他明白——最好服從他，更何況在他口中應該能得到鬆鼠窩的信息：“到底是什麼東西？”
“你去報上我的名字，就說你是布維爾派來的，他應該會知道怎麼做。”紅發男人說著對暗紅眨眨眼，顯然，事情不會那麼輕鬆。
暗紅有些摸不清頭腦：“如果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我要怎麼辦？”
“那就看你自己的，是搶、是騙、是偷我都不在乎，但是不要殺人，畢竟這是樁生意，我需要的隻是那件東西，最多給不乖覺的人點教訓，而不是雇個殺手，”布維爾說完拍拍少年的肩膀，“好好幹，我想你不會讓我在這等太久。”
暗紅深吸一口氣，將硬幣裝進皮袋，低著頭從布倫維爾身邊走過，很快融入了黑暗的巷道中；布維爾則一直打量著這個少年，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感知中才喃喃：“是個好苗子。”
這是條很深的巷道，低矮的門戶淩亂地分布在牆體上，那個叫韋伯的人並不難找，因為他正窩在一間窩棚外瑟瑟發抖，而且在低聲念叨：“把老韋伯的月亮糖還給老韋伯……”
“你就是韋伯？”暗紅看著這個衰老的男人，他臉上全是淚水、鼻涕，口水將前襟都打濕了，而且一直在念叨月亮糖，那東西暗紅並不陌生，在辛洛特的時候就常常聽說有人因月亮糖而敗光了家財，那是種從煉金房流出的強烈迷幻藥，也俗稱毒品。
老韋伯顯然沒有理會這個過分年輕的聲音，他已然沉浸在自己的哀傷中：“我的月亮糖……老韋伯的月亮糖！”
“我是布維爾派來的。”暗紅隻得搬出布維爾的名字來。
聽到布維爾三個字，韋伯的反應卻把暗紅嚇了一跳，隻見老人淒厲慘嚎著蹦了起來，一把拽住他的領子吼叫：“快點滾！不然老韋伯把你丟進陰溝裏！告訴布維爾，老韋伯什麼都不會給他！那是老韋伯應得的！”說完，韋伯踉蹌幾步衝進窩棚，然後重重堵上了門，但可以看到一隻布滿血絲的眼睛，正從門板上的破洞裏向外張望。
暗紅心境已今非昔比，他沒有去可憐這個癮君子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必須完成自己接下的活兒，與其說是交易，他從布維爾的眼中看到的更多是考驗，這是契機，而暗紅決定抓住它。魔力引動右手的虛空之刃，一汪紫色的光刃在黑暗的巷道中閃著詭異的光彩，然後一抹紫色光華劃過，窩棚的門悄然分成兩半。然後那刃尖指在韋伯的下巴上，兜帽下露出的精致嘴唇擠出一句話：“東西給我，命留給你。”
韋伯打了個寒噤，兩半門板落在地上，發出幹巴巴的悶響。然後這個男人哆嗦著將手伸進懷裏，掏出一個紙包來：“能不能……能不能留給老韋伯兩塊，不，不，一塊……就一塊……半塊？就給可憐的老韋伯半塊吧！”
暗紅左手奪過那個紙包，從縫隙看去，那是一堆切得很整齊的乳白色小方塊，濃濃的甘甜從中飄出，頓時明白了這是什麼：“月亮糖。”
收回了虛空之刃，拎著那包月亮糖，在那些探出窩棚的人們貪婪、畏懼的目光中小心離開，這麼一包有四十塊的月亮糖至少價值上萬金，暗紅可不敢低估這份財富的誘惑力。好在虛驚一場，暗紅很快就看到了靠著牆打盹的布維爾，離得遠遠他就將手裏的紙包丟向布維爾，並且喊道：“你給的有些少。”
紙包穩穩落在布維爾的手中，他掂了掂，然後轉頭看著暗紅：“你的手法很不怎麼樣，眼力更是差得厲害，幸好足夠幹脆……有沒有興趣再多賺一些？”
“還有什麼可做？又是在老頭手裏搶東西？”
“很簡單的活兒：收賬，這張單子你拿去，最後沒有劃掉的那三個人，我很希望他們隻是忘了今天幾號才延期，如果不是，你可能得用拳頭或者腳板教會他們怎麼做。拿到錢後來鬆鼠窩找我……哦，你不是一直在找鬆鼠窩麼？看，門就在這裏。”布維爾說著用力推開身後的木門，可以看到一個向下的階梯。
“我很快會來。”暗紅臉上閃過一抹警惕，然後釋然，飛快點頭。
布維爾露出一個自以為迷人的笑容：“小子，月桂冠可不是靠上麵這些旅館商會賺錢的，月桂冠真正的命脈在地下，隨時歡迎你來到耗子街，這下麵可不太平，你看著很像是肥羊，可別死在裏麵……哦，你這麼細皮嫩肉的，怕是要死也不容易。”
收債並不困難，要做的隻是跑腿而已，布維爾給的名單很好使，隻用拿出來就能讓欠債者乖乖送上錢。反倒是前往鬆鼠窩的時候比較棘手，雖然是在地下，但裏麵人流熙攘，不過都不是什麼善茬，遠遠就能感知到他們身上的危險氣息，暗紅隻能開啟狩獵律動貼著牆壁借著陰影一路溜了進去，這一刻讓他真切感覺到自己行走在耗子街——因為他鬼鬼祟祟地就像隻老鼠。在地下街道的深處，確實有一扇印著鬆鼠窩三個字的木門，推開門，這裏並不吵鬧，隻有一張桌子上的幾個男女聒噪得厲害。
“喔喔喔，速度還是很快嘛，耗子街裏那些找食吃的兔崽子你幹翻了幾個？唔，那些錢你可以留下一半，合作愉快。”布維爾就在靠門的一張桌子上坐著，他揚起手中的酒杯道。
“我並沒有動手，躲開他們更容易……灰狩？”暗紅定睛一看，和布維爾坐在一起的居然是灰狩，這個男人此時情形很狼狽，赤裸著的上身布滿了疤痕，胸前居然有兩條露出內髒的傷口，泛著灰敗光華的內髒顫抖跳動著。
灰狩放下酒杯，嘿嘿笑著拍拍布維爾的肩膀：“我走了。”
“你的帳都記在這小子身上麼？”布維爾臉上帶著笑，可是暗紅總覺得裏麵多了些什麼。
“我想咱們已經兩清了。”灰狩說完對男孩做了個跟上的表情，當先向一處通道走去。
暗紅能感覺到灰狩的生命力十分微弱，可是這個男人似乎毫不在意。通道裏都是沒有門的房間，唯有盡頭是個例外，那是個吧台，一位戴著鑲金黑眼罩的高瘦男子擦著杯子，視線並不在行來的兩人身上停留，他放下杯子、將抹布搭在臂彎，然後拉響了固定在櫃台上的金色鈴鐺。藍光一閃，暗紅和灰狩突然憑空消失，而下一刻他們出現在一麵木門之前，灰狩推開木門走了進去：“這是我的房間，現在，它歸你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暗紅心中再一次升起不好的預感，追進屋裏問。
“什麼意思？啊，我確實沒告訴過你——我是在這裏長大的，在成為薄暮之前，我是灰鬆鼠中的一員，這裏就是我的家。而現在，也是你的。算了，這些話是布維爾該告訴你的，現在，咱們該去薄暮之牆了，隻有將你送去那裏麵見佩拉多那老鬼，我的任務才算真正完成。”灰狩說著拉開一口大箱子，魔法氣息頓時噴湧而出，漸漸聚合成了一麵三米高、兩米寬的淡藍色傳送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