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香聽陳景說朱元璋醒轉了,心裏一陣喜悅,又聽到朱元璋傳召葉羽進去,不禁又是一愣。
“陳公公,父皇隻叫駙馬一人進去麼?”
陳景點點頭,說道:“是的,陛下叫駙馬爺單獨進去,說是有重要的事要囑咐駙馬。”
葉羽和憐香對視一眼,可以明顯從她眼中看出擔憂。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葉羽對陳景說:“我這就進去見父皇。”
看著葉羽走進寢殿,陳景安慰憐香道:“九公主放心,陛下隻是有些政務上的事情要囑咐駙馬,等他跟駙馬談完話,就會叫您進去陪著了。”
憐香見他說的篤定,不禁安了安心,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在這裏等著吧。”
葉羽輕輕走進朱元璋的寢殿,隻見垂垂老矣的朱元璋靠在龍榻之上,似乎正閉目養神,臉色蠟黃,看上去十分疲憊憔悴,盡是病態。
葉羽盡量壓低腳步聲,不想吵到朱元璋。
哪知朱元璋現在的精神狀態十分不好,有人靠近一下子就睜開了眼。
葉羽見朱元璋睜開眼,忙行了禮,“兒臣參見父皇。”
朱元璋看清是他,笑著點點頭,指指龍榻示意他坐下,道:“你來了,來陪朕坐坐。”
葉羽謝了恩,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朱元璋旁邊,“父皇感覺怎麼樣?可好些?”
朱元璋微微一笑,搖頭歎道:“就這樣吧,朕是好不了了。”
“……”葉羽想不到他這麼直白,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朱元璋卻不理會他的沉默,兀自說道:“羽兒,你覺得,朕這一生可是成功的?朕可是個好皇帝?”
葉羽沒想到他突然有此一問,稍稍怔了怔,沒想好該如何作答。他隻是看著眼前的朱元璋,早已不複七年前的風采,想必與年輕時的樣子更加不同。此時的朱元璋臉上皺紋清晰可見,兩頰深陷,看來確實是時日無多了。
等了片刻,也不見葉羽吭聲,朱元璋自己反倒歎息道:“當初我在濠州城參軍起事,身邊圍繞著許許多多的能臣良將,他們一個個都是天下少有的奇才,隻可惜……最後也隻剩下我一個人了。當年李善長決心跟隨我,出謀劃策,藍玉更是自小跟著我學習兵法戰略,在戰場上往來呼嘯、無往不利。當時的我,哪裏會想到,我會親手下旨殺了他們?我做了這天下的帝王,他們卻死在了我手裏。可是啊,再等幾天,我也會跟他們一樣同歸黃土。”
葉羽怔怔聽著出神,心中五味雜陳,朱元璋會有今日這番言語,確實是他始料未及的。
朱元璋頓了頓,又道:“羽兒,我驅除暴元,複我漢氏江山,一手建立大明帝國,功績曆代莫可與比。你說,古今英雄豪傑有誰能與我比擬?”
葉羽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最終淡淡說道:“父皇文治武功之盛,古來無人能及。隻不過……”
朱元璋見他沉吟,便問:“隻不過如何?你但說無妨,今日無論你說什麼,朕都赦你無罪。”
葉羽想了想,便又說道:“隻不過父皇建立功勳蓋世,卻也手染無數人的鮮血。如此一來,功過是非,反而無法輕易說清了。”
朱元璋聽罷,先是軒眉立起,而後語氣頗為威懾的問道:“你說什麼?你說朕手染無數人的鮮血?朕一生縱橫天下,複我漢人江山,若非有戰場上那些犧牲者的性命,又安能有如今的大明帝國?你這話說的,真是孩子氣!”
葉羽看著他,心道反正他今日赦自己無罪,不如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說出來。
於是,他昂然說道:“父皇,您對兒臣的器重和提拔,兒臣都記在心中,且銘感五內。隻是,有些話,您既然問到了,兒臣也就不得不說。兒臣想問您一句:人死之後,葬在地下,能占得多少土地?”
朱元璋一怔,搖頭道:“占不了多少。”
葉羽點點頭,道:“是,即便您修繕再富貴的陵寢,也大不到哪裏去,可您卻為了鞏固地位,殺了那麼多人。兒臣剛剛說您手上染滿的鮮血,並非是指在沙場上死去的那些人。而是指……死在您手裏的那些文臣武將們!您為了鞏固江山皇位,斬殺了無數的人,單單是《逆臣錄》中的名字就有三萬之多。父皇,這些人,真的是為了建立大明帝國而死的嗎?”
朱元璋沒想到他竟然是說這些,一時間默然不語。
葉羽又道:“自古以來英雄而為當世欽仰、後人追慕,必是仁慈盛明。所以,我才說您這一生,功過是非實在難以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