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全都被朱棣叫到了東暖閣,包括宮中所有經驗老道的接生穩婆。
他們進來的時候,江月已輾轉在內殿的床榻上。劇烈的陣痛如森冷的鐵環一層一層陷進她的身體骨骼,環環收攏迫緊。
江月陷在柔軟如雲的被褥中,整個人如失重一般無力而疲憊。半昏半醒間的疼痛讓她輾轉反側,眼前如蒙了一層白紗,看出來皆是模糊而混沌的,隱隱綽綽覺得有無數人影在身前晃動。
八月中旬的天氣,守在床邊的朱棣額頭上全是晶亮如黃豆的汁珠,他顧不及去擦一擦,伏在江月耳邊道:“月兒,朕在這裏,你一定會沒事的!”
似乎是聽到他的聲音,江月勉力睜開雙眼,疼痛使她的視線模糊,看不清朱棣的臉,隻是他身上玄黑色繡著明黃飛龍的龍袍映入她的眼中,顯得如此刺眼。
強烈收縮的疼痛逼得喉頭發緊,江月的聲音幹澀,吃力搖頭,道:“我、討厭!你的、衣服!”
朱棣瞬間愣在原地,他看著江月死死閉上的眼睛,似是不願在看自己一眼。
心中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朱棣死死咬住牙,似是在經曆和江月一樣的苦痛。
江月腹中絞痛,一時無力說什麼。良久,沉重呼吸的滯納間隱隱聞得爐中催產香料裏夾雜了薄荷的氣味,清亮苦澀地刺激著她昏沉的頭腦。
朱棣臉上的汗珠一層層地沁出來,他不時抬袖去擦,卻總也擦不淨的樣子。
一旁的太醫訥訥的過來跟朱棣說:“陛下,這裏血腥太重,您還是移駕外殿吧。”
朱棣生硬的搖頭,隻道:“朕就在這裏,看著她!”
太醫在這件事上秉持著絕不讓步的決心,繼續勸道:“陛下若在這裏,對娘娘和皇嗣都不好,您身上龍氣太重,還是移駕外殿吧!”
朱棣實在無奈,隻好站起身,轉身向外殿走去。
那太醫稍稍追上朱棣的腳步,低聲問了句:“有句話微臣不得不問陛下,若是有什麼不測,陛下是要保大還是保小?”
朱棣倏地一驚,狠狠伸手抓住太醫的衣襟,牢牢盯住他,怒道:“什麼保大保小!朕要她們母子平安,否則要你們太醫院全體一同陪葬!”
那太醫頓一頓,霎時麵孔雪白,頹然苦笑,“臣……明白……”
然而,在床上的江月卻突然睜開眼,看著朱棣的方向,道:“若真不能保全,就舍母保子。否則,即使你讓我活了下來,我也必然會做出比自盡更加慘烈百倍的事情來。今日你雖叫我活了下來,到時也必定會後悔萬分!”
朱棣當然明白江月的話是說給自己聽得,他又是惶急又是氣惱,臉色鐵青叱道:“什麼時候了還說這樣沒輕重的話,不怕不吉利麼?!”
江月剛要張口說什麼,卻一瞬間覺得腹中陣痛一波又一波抵死衝上來,四肢百骸皆是縫隙般裂開的疼痛,渾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掙開來。
太醫的聲音焦急不堪,向產婆道:“杵在這裏做什麼,娘娘胎動已經發作得這樣厲害,還不上催產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