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人的三道河(1 / 2)

一個人的三道河

散文

作者:羅勇

我的故鄉叫三道河。

三道河不該叫河,她沒有河波濤滾滾恣意霸道的氣勢,三道幾乎並列的細瘦小溪,像連綿不絕的群山拋出去的三條水袖,蜿蜒而來,逶迤而去,在三大河壩子中間綰成鬆散的結,結頭向下收攏,抽出一條銀鏈,鋪展開去。充其量算溪,三道溪。能叫三道溪嗎?不能,三道河這個名字已經鐫刻在我的生命裏,即便她麵目全非,甚至毀滅消亡,三道河依然在我的世界裏奔騰不息。

三道河不遠,我每年回去一兩次。看看熟悉的山山水水,看看母親的墳墓,看看親人和鄰居,看看曾經居住過,如今已破敗不堪的老房子。

年齡越增長,我對三道河的感情越複雜,愛恨交織。

我深愛記憶裏的三道河,山綠得粘稠,風掀不開,雨打不透。紅色的杜鵑花,仿佛燃燒的火把,這裏一簇,那裏一簇,點綴於無邊的濃綠裏,隨風搖曳,似乎聽得見火焰的呼嘯。水清得看不見水的存在,蝌蚪飄在空中,青蛙浮在氣裏,隻聞清脆的流水聲,湍急處,閃動一河流動的細碎亮光。河岸上就是方圓數十裏有名的三道河大壩子,出產極其豐富的莊稼地,大片的莊稼如同綠色的海洋,四周的山阻擋不住奔湧的綠波,那綠波漫遍山野,漫過山頭,翻山越嶺奔湧而去。農舍掩映在綠樹叢裏,黑瓦黃牆,喝醉了一般,慵懶地躲在樹陰下,炊煙升起,它才會醒來,飄出幾聲人語,雞鳴,狗叫。

我深恨現在的三道河。山禿了。水瘦了。樹少了。草絕了。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香消玉殞,屍骨無存。河道改弦更張。一條堅硬的水泥路從頭到尾貫穿整個三道河大壩子,在陽光下泛出刺眼的白光,像一道難以愈合的傷口,將三道河壩子劈成兩半。水泥路兩邊曾經種滿莊稼的土地,如今長出無數鋼筋混凝土築成的房子,恰似一個個碩大的腫瘤,綴滿道路兩旁。

熟悉的風景,熟悉的人,逐漸老去,死去。陌生的人,陌生的景象慢慢占領我記憶中的三道河,讓我十分恐懼和悲傷,我想回去又怕回去,我想看她又怕看她,我無可奈何地任由她一年年地變化,日漸和我記憶裏的三道河大相徑庭。她這是老去了還是煥發出青春?她這是昂首前進還是大步後撤?

我還是我,可我的三道河去了哪兒?我幾欲潸然。眼裏的淚水沒流出來,鄉鄰們來了,請我去家裏坐,把我當成遠道而來的客人,好茶好飯地招待,十分豔羨地問城裏的高樓和街道,打探我在城裏的境遇和地位。他們把我的窘迫看成低調,把我的無奈理解成謙虛。請我辦低保,貸款,調解糾紛,給派出所打招呼找回他們失竊的耕牛。我忙裏抽空問他們杜鵑花呢?彎腰樹呢?河道怎麼變成這樣了?他們麵麵相覷,不明白我問這個幹什麼,不明白杜鵑花彎腰樹河道和他們的低保貸款以及失竊的耕牛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