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之夜,熱氣退散,薄霧萌生。
原本清亮的月光漸漸朦朧在氤氳的霧氣中,人影也迷離隱顯。台下出口以及整個湖邊都是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們,他們戒備的緊盯著台上,看著他們未來的新王,等待著他行動的手勢。
可是叔溫則似乎一直在跟郡主說些什麼,表情也毫無異樣,並未按預定計劃向他們發令,禁衛軍統領看了看周圍,握緊了手裏的佩劍——
今夜的霧,不太對啊……
霧中,邀月台上。
趙玫明眸淺笑環視眾人一圈,此刻台上最高的台階上隻剩下錦昭、叔溫則和太醫三人;稍低的台階兩邊分別站著季易、伯子銳和仲翡;最下方,文武百官的桌案空空如也,隻立著唯一一位被駙馬特許留下的官員,尚若恒。
更遠處,是將這裏重重包圍的銀甲褐衣的禁衛軍,刀未出竅,但是森冷的目光已指向高台的中央……
趙玫輕輕瞥過躺在主位鎏金寶座上臉色青黑的錦昭公主,對愣在旁邊的太醫笑道,
“你還不快把解藥給她服下,這演戲嘛,意思到了就行了,再不給她解藥的話,咱們的公主可就真的有生命危險了……”
太醫一聽,臉色一瞬間青白交加,他連忙去把錦昭的脈,卻偷偷將目光往叔溫則瞟。
“沒有了公主,又何來駙馬?相信駙馬爺,也不希望公主有事,是吧!”
趙玫話鋒一轉,冷笑著順著太醫的目光看向了叔溫則——
就算這次你一箭雙雕、黃雀在後,卻隻是小勝;沒有了公主,你不過一個有名無實根基未穩的駙馬,又如何服眾,便是大輸!
小勝和大輸,如何選擇?
趙玫靜靜等待著叔溫則的決定。
叔溫則的臉上已恢複沉靜,仿佛當趙玫突然開口時,他臉上的錯愕和驚喜從沒出現過。此刻他心裏很清楚,如果趙玫並不是她之前所表現的那樣呆傻,那麼這一局,異數突起,他,必輸無疑。
他隻是沒有想到趙玫會看得如此透徹……
他是想趁此機會一箭雙雕,讓本是甘願自服毒藥以陷害仲翡的公主真的死去,再嫁禍給仲翡,這樣他便沒有了公主的鉗製,還能以報仇的名義鏟平南候,漸漸將整個天下收入囊下。
但是他沒想到,這樣做還有另一個後果!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因為有公主,他才是駙馬,才是王權合法的繼承人,當沒有了公主呢?那些朝中翻雲覆雨的大臣,那些手握重兵的將領,真的會甘願對他俯首稱臣嗎?
想到這裏,叔溫則不禁心顫,一念之下,他差點前功盡棄。
“還不快點救公主,若公主有事,唯你是問!”
他麵無表情的說道,太醫頓時渾身一抖,趕緊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玉瓷瓶,倒出一粒丸藥給錦昭服下,直到錦昭麵色恢複過來,他才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鬆了口氣。
“駙馬,公主應該沒有大礙,待醒來後服用些湯劑清除餘毒就可以了。”
叔溫則恩了一聲,眉頭舒平了些。他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趙玫,有一瞬間的恍惚,記憶裏某個夜晚,也如今夜般月色朦朧,出塵脫俗的女子從天而降,也這般靈動慧黠的看著他,一笑,傾心。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究什麼都沒有說。
趙玫抱手立在正中,身影纖細而堅韌,她熬過了那些自責和痛苦,熬過了幽禁和圍困,熬過了強裝的笑和強忍的淚,隻為此刻!
“公主有舊疾,忌燥熱,連日來操勞積鬱,加之初秋天幹物燥,剛剛又飲了少量酒,體虛不受,導致急火攻心、血不歸經,所以才吐血昏迷,根本不是什麼中毒!太醫,你誤診了呢……”
她聲音帶笑,不大,卻如擂鼓般敲擊著太醫的耳膜,不小,卻傳不出被她施術封閉的邀月台。
年邁的太醫神情驚惶的看著趙玫,最終將求救的目光轉向了叔溫則。
叔溫則垂眼,輕輕一歎,“王太醫看來是真的老了……特準,辭官歸田吧……”
辭官歸田?誰知道等著他的到底是衣錦還鄉還是殺人滅口!
太醫頹喪的坐倒在地,再說不出話來,也許吧,當一開始,他因公主的吩咐成為這出戲的角色,又因為叔溫則的威逼利誘而答應另一個驚天陰謀時,就注定了他的命運——當計劃失敗時,他將是最卑微也最先被舍棄的棋子。
趙玫憐憫的看向太醫,他似乎瞬間變老了很多,然而王權爭鬥便是如此,血流成河,白骨成灰,這,還隻是開始。
她轉向仲翡和伯子銳,目光裏寫著坦誠,伯子銳率先動了,他來到仲翡身邊,輕輕說道,“先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