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金嘉沐一睜眼便已不見了大太太的蹤影,幾間屋子找遍也不見,問了下人才知道,太太一大早就出了門,去了哪裏也沒有交代,隻知陪同她的是那個新來的司機伍少坤。金嘉沐隻得悻悻地穿好衣裳,去了繡坊。
一會兒的光景,大太太已經從大賽評審段老爺的府裏走了出來,段老爺、夫人親自出門相送。不用說,兩家人已經達成了默契。這就是她今天一早出門的目的,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三家需要親自登門,剩下的兩位,申老爺已經答應幫忙了,她自不必再操心。
她坐回車子裏說:“下一家,郭二爺家。”伍少坤應和一聲,發動車子。自從經過昨晚上那一出尷尬的相遇後,伍少坤和大太太今早一見麵都各自覺得有些別扭,原本大太太坐在車子裏會和他閑聊兩句,可今天這一會兒功夫也隻說了兩句話而已。去郭二爺家還有段路途,為了緩和一下車內的氣氛,伍少坤隨口問道,太太今早這麼忙碌所為何事。大太太回過神來,隻道是為了“絲綢大會”的事。伍少坤又道絲綢大會曆年來都是金家奪冠,怎麼還需要如此奔波。大太太抿嘴笑笑,以笑作答已經是她的招牌動作,伍少坤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
車子行進的過程中她微微閉上眼睛,她幾乎是眼眼睜睜地看著今早的太陽點亮夜空的,一整夜,一整夜都在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中……記得天亮的時候,身邊的嘉沐已經沉沉睡去,她就那樣看著他的側臉,看著看著,也不知怎的,眼淚就斷了線,滾落在枕巾之上暈開了。夫妻,原本應該是世間最親密的兩個人,可為什麼他們之間竟會逾行逾遠,那件事竟然到現在都是他的心頭梗,該去為此做解釋嗎?她真的困惑了,如果解釋,該如何開口,他又如何能相信;如果相信,那過去的這十八年又算是什麼?
“太太,郭二爺家到了。”她睜開眼睛,方才的思路猛然終止,摸了摸荷包裏的三根金條,原分不動還在那裏。在她走進郭家大門的時候,伍少坤繼續在車內等待,不知為何,他僅僅是與大太太相識不到三天而已,卻總覺得她有很重的心事。還有,昨天晚上,那個唇飾胭脂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就在冥思苦想之際,有人敲了敲車窗玻璃,抬頭一看竟然是金老爺。他趕忙下車。
“大太太呢?”
“剛進了郭二老爺家。”
金嘉沐示意自己的司機把車先開回家,自己則開門上了這輛車,又問伍少坤道:“大太太今早都做什麼了。”於是伍少坤將她的行程向老爺報備了一遍,伍少坤透過車鏡暗自打量著這位金老爺——這個家的一家之主。雖說在來這裏之前老嚴說了不少金老爺的好話,什麼為人謙遜隨和,對下人寬厚仁慈等等,可他就是不甚喜歡這個人。從年齡上看這位金老爺不會長他很多,或許正是因為年齡相仿的緣故,才會有這種感覺吧。
待大太太從郭府出來,見到車上坐著金嘉沐,眼底流過吃驚之色,卻並未對此作出疑問,倒是金嘉沐先開口,問她今早辦事是否順利。她將絲綢大會需要找人打點的大致事宜向他說了說,金嘉沐點點頭,自知這一招是在所難免,第一絲綢商戶的牌匾對他們來說確實是一年中的重中之重。
“大會結束以後我就得趕回上海,有些事情還得等著我處理。”大太太對此沒有回應,開車的伍少坤聽得出來,金老爺是在征求她的同意。“阿恭今早派來電報,說有幾個外商想訂購我們家的提花綢,另外還對我們家的繡樣很感興趣。”金嘉沐坐在車裏說得有幾分興奮,他希望這個好消息能夠衝淡他倆昨晚的不愉快,可大太太似乎並不給麵子。“還有,看樣子我還得讓懿蘭跟我回去一趟。”
“現在?她才回來沒幾天。”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件事上給出反應。
“我也知道,來回奔波對她的身子很不好,可是有些應酬上的事還真少不了她從旁幫襯。”
“你忘了她上次是怎麼流產的了?”說到這裏,夫妻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那是十年前的一個春天,城裏突然稍來信說二太太流了產,在此之前懿君一直堅持妹妹回鄉來好生休養,因為梅鎮的老大夫以前給她把過脈,說她體製陰虛一定要好生保養,結果沒想到自那以後就再沒有二太太懷孕的消息。外人都很好奇,為什麼金家兩位夫人到現在都沒有一個孩子出生,近年來金嘉沐也開始為子嗣的事情著急了,可他隻要和懿君在一起就多半會出現昨晚那樣的情形,這幾乎快要成為他難以逾越的心理障礙。“生意,生意,生意對你究竟有多重要。”大太太的語氣裏明顯帶著慍怒,要知道她平素很少這樣說話。
“對不起,我的確考慮的不太周全……”
“總之,懿蘭不能再跟你去城裏奔波了。”她的語氣恢複了常態,剛才的確是有些失態。“如果……如果一定要出席的話,我就先代替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