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大會”當天,梅鎮的大小商戶齊聚一堂,各色織錦布匹琳琅滿目堆滿了全部的貨架。外地來的客商行走在其中,有的用手指感受著織錦的紋理,有的拿出放大鏡仔細端詳刺繡的圖案。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金家最忙碌的時候,一來要照顧一些多年來的老主顧,二來還要竭盡全力地向新主顧推銷自己的產品。除了帶領客戶到處走動了解工廠作坊的運作外,唱票大會會在整個展銷會結束的時候舉行,這也是每次絲綢大會的保留曲目,重中之重。
絲綢大會的參賽成員,會在大賽半個月之前上交參賽作品,作為大賽的競爭主力,金家這次選用的是一匹水藍色的提花綢,提花綢上的暗紋是由大太太沈懿君親手設計。全梅鎮的人都知道金家大太太在字畫方麵很有造詣,隻可惜是一介女流,否則她的畫作、書法也可以賣出相當不錯的價格。
自打天邊寂藍,雞啼聲起,金家上下就開始了這一天的工作。昨天夜裏大太太整晚都在擔心,展會場距離金家的綢緞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通常情況下,一些比較大的商戶都會選擇在前一天將展品運到會場。而會場是完全露天的,因此免不了有時會遇見驟降的大雨狂風之類。雖然她已經提前交代過夥計,晚上要用油布把所有名貴的布匹遮蓋起來,可她天生就是個操心的命,萬事都想做到盡善盡美,不得出一點差錯。聽說,有些互相競爭的商戶,在展會前一天晚上趁看守的夥計睡著,對著別家的貨品做手腳。這事雖從未在金家發生過,但身為一個商人的女兒,完全相信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她會整夜擔心,擔心夥計睡著,擔心忽降大雨,擔心有人使出卑鄙伎倆……
這一天也忙壞了司機少坤,金家的兩輛轎車簡直不夠用,一會兒要送這位客人去刺繡坊,一會兒又要送那位客人去火車站。伍少坤素來最是討厭充滿銅臭氣味的俗氣商人,原本以為遁世在金家做一個卑微的下人可以讓他眼睛耳朵都清靜清靜,卻沒成想會有今天此等情景。他不得不在張老爺,李老爺的屁股後麵跟前跟後,畢恭畢敬的給人家開門。幾趟下來,他那多年土匪頭子的火爆脾氣眼看就要爆發,剛點燃一支煙想壓壓煩躁之氣,卻聽到一個聲音說:“少坤,麻煩你送戴老爺,彭老爺去會場……少坤?”大太太見他不應聲遂走過來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怎料他剛呼出的一口煙氣正好吐在大太太周身,嗆得她皺起眉頭咳嗽了兩聲。
伍少坤見狀趕忙道歉,大太太的臉上露出些許慍色,卻仍舊態度得體地對他說:今天的確是辛苦大家了,再堅持一會兒,不要在這裏抽煙。說罷她又急匆匆的走進家門消失在忙碌之中。伍少坤撚滅火星,心裏有些歉疚,而方才的火氣卻不翼而飛了。
轉眼便到了一天之中最精彩的部分,唱票大會,在大會開始之前,申炳章刻意走到懿君跟前私密地說了些什麼,正好被站在不遠處的老爺撞見,登時心情極為不悅。自從那日同懿君一起去了申家之後,他總覺的炳章這個家夥變了很多,他們兄弟二人說是隻有半年多沒見,但能像那天一樣坐下來長談卻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在那天的談話中,他覺得炳章起碼說了三次“你說對嗎,懿君?”這在金嘉沐的意識裏是相當奇怪的,我是一家之主,既然我已經坐在了這裏,為何還要刻意去問身邊的妻子。
他的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妒意,顯然懿君對炳章比和他這個丈夫還有的話說。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偏偏看到懿君衝著炳章抿嘴一笑,她從來都沒有這麼對我笑過!一聲鳴鑼,全場安靜下來,他也坐回到懿君的身邊,默默地看了看她的眼神,又看了看台上的申炳章,那個剛剛被趕走的妒意竟然又一次冒了出來。
他實在忍受不住她這樣的眼神,側過頭來對她耳語道:“你以後最好離那個炳章遠一點。”
她嘴角的笑容陡然一轉,用一種很陌生的眼光看著他:“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總之就是讓你離他遠一點,他變了,不是什麼好東西。”
大太太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氣憤地把頭扭到一邊,不再與之搭話。
唱票結束,金家以六比四的微弱票數險勝塗家,坐在台下的金老爺和大太太都心知肚明,自打民國開始,人心不古,人人都想在自己的位置上大撈一筆,做評審的幾位老爺也無一例外。這所謂的絲綢大會越來越名不副實,今日之榮譽純粹是他們金家花重金買下來的,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