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獄(1 / 2)

初春的清晨,和煦的日光灑照深藏色的監獄大門上,好像給這座沉鬱孤僻的壁壘增添了幾分生氣。

咯咯的一陣腳步聲響越來越近,一個身穿獄警製服身材高大的人立在一間宿舍的鐵門外,他透過鐵門檁柱間縫隙審視著屋裏的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裏擠出兩個字“薑煬”。

“到”,薑煬手掌支撐在地麵雙腿倒立靠在牆上,嗓音濁重的答了一聲,然後雙腳略一擱牆,翻轉過來。這是他這三年坐監生涯養成的習慣,每當心煩意亂煩悶難解的時候就倒立過來,心裏便能沉靜一些,煩惱憂愁也漸漸可以忘卻。類似於這樣的法子他宿舍的其他五個獄友也都有,比如排行老五的眼睛男沈衝,他喜歡盤坐在床上憋氣,目前為止他最好記錄是四分三十七秒。其實這不過是些轉移注意力的法子,在外人看來沒什麼意義,但在這樣狹小擁擠的十幾平方米的牢籠裏生活,倘若沒有這樣的法子,孤寂會把每個人逼瘋。

然而此刻薑煬的倒立並不是為排解煩悶,而是因為興奮,今天是他出獄的日子。

他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輕快的拎起早已打包好的包裹,轉頭看了看相伴三年的獄友。他們也都在看著他,眼神裏有羨慕,有為他高興,有失落,也有平靜的如同往常,不知為什麼他竟有一絲不舍的感覺,但這念頭一閃而過,沒有自由的生活他早已厭惡透頂,他衝著獄友們笑了笑說道:“我在外麵等著哥幾個出來,給你們接風”,宿舍幾個人都沒有說話,又似乎所有的話都在這沉默中說了。

這時睡在薑煬南邊床鋪上的陳三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眯起的三角眼幾乎看不清眼白,像是皺著眉又像是在笑著,看上去怪異別扭。“兄弟的心意哥記著了,哥門子不頂,這輩子恐怕要折這裏頭了—你不用說安慰話,哥想得開,以前還有個老娘,老娘都走了我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就是一件事哥想托給你”,聽著陳三這既像自我安慰又像臨終遺囑的話,讓他聽著心裏不是滋味。陳三因為殺人進去的,初審判決是死刑,後來提出二審後卻遲遲沒了下文,案子一拖就是五年。

薑煬皺著眉頭,抑製住心中的不忍說道:“三哥,有什麼話盡管說,我給你辦了就是,你的案子還沒審定,怎麼就灰心了呢”,陳三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出去後麻煩你去趟陳墓鎮,那有個叫雲鄉源的飯店,實際是個莊子(賭場),當頭的要問,你就說‘三發子讓我來的’,那人自然領你,到時你找一個叫癩子張的人,把這給他就行了”,陳三說著把一枚隻有半邊的僅看的出刻著完整寶字的銅錢放到他手心,轉身回他床上躺下,呆呆望著窗外再不說一句話。

深藏色的監獄門被緩緩拉開,因被大門遮蔽的陽光照射到薑煬的臉上,暖洋洋的有種說不出的舒坦。他把陳三的銅錢放進兜裏,大步走出了這隔絕了他三年時光的大門。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監獄門外空曠的大道上,顯得格外紮眼。車旁站著一位看上去六十來歲年紀的人,國字臉中等個,眉毛稀疏的如同點綴一般,穿著一件深藍色外衣,臉上的胡須刮的光潔幹淨,眉頭微微皺起,額頭的幾道皺紋顯得越加的深了。他背著雙手輕輕的踱著步,聽到門聲響動急切的抬頭看向監獄的大門,看見薑煬走出來,他興奮異常的嘴角抽搐的嘟囔:“出來了,出來了”。

“爺”,薑煬快步走上前去,雙手緊緊握住他的胳膊,看著他臉上淚痕,這三年的孤獨、委屈、迷茫、哀傷似乎一股腦全湧上來,他竭力克製著自己的淚水,聲音沙啞不清的問道:“爺,您怎麼來了”?

那人使勁攥住他的手掌,好像一不留神就會丟掉一樣,“頭幾天人家裏麵的人給我電話了”那人朝著監獄一努嘴說道:“你這孩子真是的,上次去看你,你也不跟爺說”。他帶著關懷的責備讓薑煬再也抑製不住淚水,淚流滿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人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拍拍薑煬的肩膀,“走,上車,回家”。

這人是薑煬的養父,在車上他滔滔不絕的跟薑煬說著家裏這三年的變化,其實說過來說過去無非是他的外孫長得多高多壯,成績如何之類的家庭瑣事,但薑煬卻第一次耐心的聽著這些曾經根本不會在意的小事,薑煬心裏也有許多話想說,可是終究一句話也沒說,隻是不停的笑著點頭,忽然感覺原來聽爺嘮叨也是無比幸福的一件事。

他們在台下村東頭下了車,東邊村落那條熟悉的土路如今已經硬化成了水泥路麵,一排排的房子也翻蓋的整齊幹淨。碾砣旁的老槐樹下,幾個白發老頭正坐著馬紮曬著太陽,看見他們走來,一個老頭佝僂著背緩緩站起身,使勁打量著薑煬,用蒼老無力的聲音問道“這,這是煬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