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龔自珍的“名士氣”(1 / 1)

龔自珍的“名士氣”

文史雜談

作者:遊宇明

清代詩人龔自珍是個典型的“官二代”:祖父做過京官,父親當過江蘇按察使(相當於今天管司法的副省長)。那個時代的女子一般是沒有資格入學的,龔自珍的母親段馴卻有文化,還寫得一手好詩,著有《綠華吟謝詩草》。他的外祖父段玉裁是訓詁學家、經學家,寫有《說文解字注》《毛詩故訓傳定本》等名著。一個人成長所需要的一切龔自珍都得到了。龔自珍也非常有才氣,20歲時出了一本《懷仁館詞》,其外祖父欣然為之作序曰:“自珍以弱冠能之(指經史論文和詩詞——遊注),則其才之絕異,與其性情之沈逸,居可知矣!”

不過,家世好,才華出眾,並不等於後來的發展就好。事實上,龔自珍一生極不得誌,他27歲(1818年)始中舉人,考了6次才做上進士,那時他已38歲(1829年)。他當了20年京官,最高職務不過是個處級幹部(禮部主事,正六品)。一個處級幹部下放到縣裏也許是個土霸王,在京城裏連個小蘿卜頭都算不上。48歲時,龔自珍實在對自己的公務員生涯沒有了信心,辭職南歸,兩年後病逝於江蘇丹陽雲陽書院。

龔自珍的不得誌,當然與他的“刺兒”性格有關。這哥們無論做詩,還是作散文寫政論,都愛將其弄成嬉笑怒罵的“雜文”。《己亥雜詩·九州生氣恃風雷》,批判皇權製度不能培養和重用真正的人才;散文《病梅館記》,借病梅而譴責當時的社會對人性的摧殘;政論文《古史鉤沉論一》,更是強烈抨擊專製體製:“昔者,霸天下之氏,稱祖之廟,其力強,其誌武,其聰明上,其財多,未嚐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號令;去人之恥,以蒿高其身,一人為剛,萬夫為柔……大都積百年之力,以震蕩摧除天下之廉恥。”牢騷發多了,上司一一記在心上。

皇權時代的官員必須循規蹈矩,而龔自珍恰恰是那種名士氣非常重的人,這是上司最不喜歡龔自珍的一個地方。

名士氣,指的是文人放浪形骸、不拘禮節、隨意隨性的作派,一般出現在大變亂時代,魏晉文人最為典型。清代士大夫有名士氣的不多,龔自珍是一個例子。龔自珍很不注意個人形象,經常舊衣破鞋,十來年都穿著同樣的衣服。他不愛洗刷,經常蓬頭垢麵跟人談詩書。某次,他去一朋友家做客,朋友很熱情,派了兩個仆人侍候他。第二天早晨,他將主人叫了出來,說:“你的仆人不尊重我,我不愛洗漱,可是他們偏偏幾次給我倒水。一個賢良的主人怎麼能用這樣的仆人呢?”朋友哭笑不得。

在待人接物上,龔自珍不拘常理。做京官時,有天他乘驢車獨遊豐台,坐在一個開滿芍藥花的地上,邀請一位穿短衣的陌生人喝酒,兩人一邊大吃大喝一邊引吭高歌,將芍藥花片都弄掉了。此時,恰好戶部郎中湯鵬路過,龔自珍也請他同飲。湯鵬問同飲的是何人,龔自珍不答。有關記載說:“郎中疑為仙,又疑為俠,終不知其人也”。龔自珍居杭州,經常叫家人準備豐盛的酒席,卻不召一客,一個人對著空空的客座呼名勸酒。

《定庵先生年譜》載:龔自珍“為學,靡書不覽,喜與人辯駁,雖小屈,必旁征博引以申己說。”他恃才傲物,一根腸子通到底,嘴巴經常得罪人。他的好友魏源曾勸他:“吾與足下相愛,不啻骨肉,長恨足下有不擇言之病。夫促膝之談與廣廷異,良友之謅與酬酢異。若不擇而施,則於明哲保身恐有悖,不但德性之疵而已,此須痛懲創,不然結習非一日可改也。”然而,終其一生,龔自珍也沒有改掉這個毛病。

官場是由人組成的,位高權重者的品格決定了官場的品格。民主社會與專製社會的區別在於:在民主社會裏,一個人獨立特行,隻要不違反道德和法律,領導管不著你什麼,你該發財還可以發財,該做官還是可以做官;而在專製社會,社會的一切資源都掌握在上司手上,上司想給你很容易,想不給你同樣容易。卑微的才子往往喜歡以名士風度維護自己的尊嚴,而身處高位、掌握各種社會資源的人則習慣於接受別人的仰望,這正是龔自珍式的才子不得善待的根源。龔自珍的上司們能讓玩世不恭的他當個處級幹部,而沒有以“整頓思想作風”為由將他開除,估計是看了他老爹和外公的麵子。

作者單位:湖南人文科技學院中文係(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