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末戌初,大街上已是空無一人,偶爾響起的“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梆子聲,讓這夜晚顯得愈加寂靜。
達州府衙官邸前,一個寂寞的、略顯疲憊的身影緩緩走上官邸的台階。剛走到大門前,未待他抬手拍門,官邸的大門已經“吱嘎”一聲開了一道小縫,一道昏黃的光從門縫傾瀉而出,隨後大門敞開,一個二十七八歲,蜂腰窄背的女子急切迎了出來,“衡哥怎麼又回來的這麼晚?”女子一張嘴就是一口純正的京片子,但卻沒有京城女子的幹脆,她嗓音柔柔的,聽上去讓人的心裏有說不出的熨帖。
紀衡笑笑沒有吱聲,臉上不覺怎樣,眉間的疲憊之色卻很難遮掩。女子在前提著燈籠,忙將紀衡迎進院裏,引到臥房。她手腳麻利,迅速將燈籠熄滅,掛在門口,一扭身,看見紀衡正在解官服的紐扣,又連忙回身去幫紀衡更衣,紀衡閃了一下,但是女子執意要做,紀衡也就應下了。
不知怎的,本就很熟練的事,今兒個女子卻做的哆哆嗦嗦,幾次,她的纖纖玉指都不經意似的碰到了紀衡凸起的喉嚨。
女子的臉紅霞似錦,她有些尷尬,似是遮掩,她說:“今兒這算盤疙瘩扣就和我找病!”
“我來!”紀衡淡淡一笑,信手一拂,拂掉了女子正在解扣子的手,他十指修長,骨節分明,就那麼扭了幾下,扣子就開了,他隨手脫下衣裳,女子伸手接了過去掛在了衣帽架上。
“晚上用飯了麼?”女子又問。
“嗯!”也不說用沒用過飯,紀衡隻是輕輕的“嗯”了一聲,就再也沒了聲音,他走到榻前兩下就踢了靴子,也不再換中衣、褲子和脫襪子,直接就躺在了床上。
“好歹也洗了腳再睡!”女子柔聲勸慰,又俯下身去幫紀衡脫襪子。
“不用,珠姐!”紀衡連忙縮回腳,翻身坐起,阿珠去脫襪子的手撲了個空,這讓她有些發愣。
紀衡笑了一下,看起來溫潤如玉,他輕聲對阿珠說:“您去睡吧,以後晚上也不必等我了,還有您再幫我找個小廝吧!”
“衡哥兒……”阿珠還要說些什麼,但是紀衡打斷了她:“珠姐,我很累了,真的!”紀衡凝神注視著阿珠微笑著對她說。
阿珠靜立片刻,默默的走到門口從外麵將紀衡臥房的門輕輕合上。
見阿珠離開紀衡長舒了一口氣,複又躺回床上。好累,半個多月都沒睡好覺了,一萬兩銀子的軍餉終於可以支應一陣子了,這下可得好好的睡一覺了。
誰知道躺下來的紀衡卻又有些輾轉難眠了,不知怎地,心裏有一種七上八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感覺。也是,今日一舉募得萬兩白銀的軍餉,這個成就他欣喜異常,可是,想起那個莫名其妙的讓他賣了的姑娘卻又讓他有些心下難安。“何時,紀玉山也有了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了呢?我可是救她性命呢!”他忍不住自我安慰道。
“阿嚏!阿嚏!”紀衡正在這傷春悲秋,鼻子突然一陣刺癢,使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兩個大噴嚏,他揉了揉發酸的鼻子,心下裏想:“定是白日裏的姑娘在罵我!”
紀衡猜的果然沒錯。
黃府
寶瑛端坐在黃府芙蕖館臥房的梳妝鏡前,一個多月了,她都沒好好的照照鏡子。冷不丁看到鏡子裏的人,寶瑛禁不住唬了一跳。原本的粉麵桃腮此時卻腫的不成樣子,兩頰高高鼓起還泛著青紫的大印子,“這個死人販子,待有來日吾必一一奉還!還有該死的紀玉山!我一個都不會放過!”寶瑛撫著青紫的臉頰,將牙齒咬的格格作響。
不知怎地,同樣是被囚禁,同樣是遭遇逼婚,從王家來到黃府,寶瑛身上的壓力陡然減輕不少,在王家她是求生不得,隻欲求死,但是在黃府,寶瑛不僅忘記了自己曾經還有過求死的念頭,還試著與黃柏庭周旋。和應對王三槐不同,在對付黃柏庭上,寶瑛還是用了心思的,也不知怎麼回事,麵對王三槐一貫膽大的寶瑛竟會心生懼意,明明是久居山野的村漢在寶瑛眼裏竟看到上位者的氣息。離開了王家小院,寶瑛的腦瓜子似乎也比前幾日要活絡一些了。
傍晚時分,黃柏庭來過芙蕖館一回,無外乎是追問:“令尊名諱為何?官拜何職?”寶瑛當然不肯說,白日算計失誤,她本已經悔的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啦,現時若說出她是一等候勒保之女,隻怕這黃柏庭立馬就得霸王硬上弓,坐實勒保之婿的名頭。自然她是多一句也不肯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