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監的棺槨出宮的時候,蕭衍並沒露麵,而是站在皇城的角樓上默默的目送他離開的。

雙喜在送師傅的棺槨從角門出皇宮的時候,似乎心有靈犀,他猛然抬眼回望,在角樓上看到了孑然而立的蕭衍。

他身穿著暗黑色的長袍,凝立在角樓的飛簷之下,秋風蕭瑟,他人也顯出了難言的幾分蒼涼與孤寂。

雙喜擦了擦眼淚,想看清楚蕭衍的表情,再抬眸,角樓上的人已經不見了。

雙喜猛然想起了師傅絕筆書之中的話,“雙喜,為師知道你與駙馬的素來親厚,但是日後你隻能當他是你的主子,他不再是你的師兄。他是你師兄這件事情,你就是死都不能再提,你這一生隻能忠心為他。如此,你可一生無憂。”

今日,他知道了師傅的意思,更是明白了他信中所要表述的意思。

適才蕭衍獨自一人站在角樓上的畫麵,深深的鐫刻在了雙喜的腦海之中,從此,這下便隻有他一人獨尊。

秦錦從昨夜開始就噩夢連連,一直都睡不安穩。

她總是夢到前世的事情,糾纏不已,每每等她醒來,去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夢的是什麼,隻知道自己十分的心慌,不寧。

“殿下,要不要讓太醫來看看?”追月看著秦錦眼下捎帶著的疲憊,關切的問道。

“不用。”秦錦緩緩的搖頭。

她知道自己這是患得患失,心病,外人再怎麼看,又能看出點什麼呢?

“那奴婢去熬點凝神的茶來,殿下用了再休息一會,”追月道。

“恩。去吧。”秦錦擺了擺手。

屈從海來京了,所以她放折風出宮去與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團圓。

清泉這幾也忙,前些日子,他和剪雨一起來到自己的麵前,清泉向她求娶剪雨,秦錦問過剪雨的意見,剪雨大大方方的表示她願意。

清泉如今是壽春宮的侍衛統領,有了官職在身,也不算是辱沒了剪雨。況且這是兩情相悅的事情,秦錦自然是樂見其成。

她答應了,並且還翻了書,做主,替他們兩個定下了日子。

按照清泉的意思來,那就是越早成親越好,他本是江湖中人,又是孤兒,沒什麼規矩可言。原本秦錦是有點不太樂意的,但是想想剪雨年紀也不了,清泉家中無長輩,隻尊蕭衍為主,也就沒那麼多的講究,所以也就答應了下來。

他們的大日子是定在下個月的初十。

時間緊迫,剪雨這些日子可忙了,清泉什麼都不懂,自是需要剪雨這邊多張羅一些,畢竟是要成家過日子了,不能如同以前一樣一人混飽,全家不餓的。所以秦錦也放了剪雨的假,讓她出宮去置辦東西。

她這裏自是有一份豐厚的嫁妝交給剪雨的。

她身邊的侍女一下子離開了兩個,她又用不慣其他人,所以這壽春宮裏就顯得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一樣。

虞聽風不知道從哪裏打聽了落雪是高手的事情,所以動不動就想著約戰落雪。

落雪的脾氣是她隻接受保護秦錦的任務,不做其他無謂的爭鬥。

約戰不到落雪的虞聽風是心癢難耐,越是約不到,他就越是想約。

他已經將清泉和蝰蛇都打敗了,之所以心心念念的要和落雪一戰邊是聽了蝰蛇吐的一句槽,“你打敗我們兩個算什麼?你若是能打敗我們師妹,那才叫厲害。”

就是這一句,如同貓爪子撓肝,讓虞聽風到處都癢的不行。

他雖然是世家子,但是早前行走江湖,帶著幾分江湖習氣在身上,這也是他與京城貴胄公子格格不入的原因。武人好戰,若是知道有人有能力與他一戰,而戰不到的話,可不就是整成個心事一樣的放在心底。

偏生落雪是在宮裏保護秦錦的,若是她不肯出來,虞聽風也沒辦法進宮來揪她出去。

不過虞聽風有大把的時間去磨。

他每托雙喜帶一份信給落雪,約戰!他相信總有一落雪會被他弄煩了,出宮與他一戰的。

就連雙喜都有點受不了虞聽風了,“你每約人家姑娘打架,人家姑娘能出來才怪!”雙喜吐槽。

“那她要怎麼樣才肯出來?”虞聽風撓頭。

“請她吃飯!”雙喜恨鐵不成鋼的道。

他幫人送信送的好煩躁的。

於是虞聽風又開始約落雪出來吃飯。

隻是這項工程似乎比較浩大,不知道虞聽風什麼時候才能成功的約到一次落雪。

當然這隻是生在虞聽風和落雪之間的插曲。

秦錦靠在軟榻上休息,昨和蕭衍了那件事情之後,一夜睡不好,現在也沒什麼精神,她就連德政殿都不想去。

前些日子她看奏折看得緊,其實是怕蕭衍才剛剛掌權,不知道其中的關門過節,會出什麼紕漏。

畢竟她前世是皇後又是太後,還垂簾聽政那麼久,對於這一套東西比現在的蕭衍是熟悉多了,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大多數事情怎麼處理才不會引起朝臣們過多的彈劾和非議。

不過這些日子下來,她現蕭衍就是生吃著碗飯的。

或許開頭幾,他尚有點摸不到門道,需要她在一邊幫他看著點,但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下來,蕭衍處理起奏折來已經是駕輕就熟了,就連文筆批示都有模有樣,言辭果斷明了,不會產生過多讓人模棱兩可的東西。

果然是注定要當皇帝的人。

所以秦錦覺得從今開始,她可以撒手不管了。

這種事情,若是她管的多了,也是麻煩。

當皇帝的人與沒有當皇帝的人心思是完全不一樣的。

大權獨攬,又豈容他人過多的置喙。

不光是她,她日後也要告誡一下自己的大伯父,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要管。

大梁出一個夏家便已經夠了。蕭衍不是她的舅舅,是絕對不會姑息出第二個夏家來的。

事實上,若是大伯父足夠聰明的話,現在都應該慢慢的將手中的權利分化出去了。

如今蕭文箏初初登基,或許還需要靖國公府幫忙支撐著,等過兩年,蕭衍的羽翼豐滿,蕭文箏的傳位詔書一寫,蕭衍真正當上了皇帝,靖國公府保不準就會成為他眼底的一根針。

前世,大伯父死的早,靖國公府一蹶不振很久,自是不會經曆這些事情。

而這一世,她保住了大伯父的命,更是將靖國公府與蕭衍緊密的連接在一起,若是大伯父居功自傲的話,那就真的糟糕了。

蕭衍日後是什麼樣的君主,旁人不知道,她是心知肚明的。

在宮裏看了那麼多年,還看不明白的話,她前世真是白白的混了七十歲的高齡了。

所以,現在她的腦子裏也是紛亂不已。

她總以為將蕭衍送到這個位置,就已經萬事大吉,可誰知道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她要煩,要想的事情更多。

人心總是難以揣測的。

秦錦越是想,越是覺得遍體生寒。

聽到了一點點開門的聲音,秦錦的眼皮子動都沒動,“追月,我渴了,倒點水來吧。”她輕歎著道。

不一會,有人端著水杯湊到了她的唇下,用杯沿輕輕的碰觸了一下她的唇瓣。

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秦錦睜開了眼睛。

蕭衍的麵容赫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的雙眸有點微紅,眼白上多了幾血絲,人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

他也在注視著她,目光幽暗,秦錦竟是看不出他現在在想什麼,或許他什麼都沒想。

“駙馬?”秦錦還是稍稍的坐了起來。

她這才叫了他一聲,蕭衍就猛然伸出了手臂,將她攬入了懷裏。

他的懷抱帶著外麵的寒氣,有點冷,驟然被他拉入懷裏,秦錦稍稍的掙紮了一下,隨後還是老實,因為她感覺到他的身上籠罩了一種濃濃的悲哀之意,整個人才一不見就好象憔悴了許多。

秦錦心軟了。

是她渴求的太多了,也是她太過患得患失了……

她要求他做出的選擇,應該是大部分男子都無法抉擇的事情。

秦錦剛想要話,就聽到蕭衍用沙啞的語調輕輕的叫了她一聲,“長寧。”

“我在。”終是不忍,秦錦還是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她靠在他的懷裏,這麼長時間,才覺得他的懷抱回複了一點點的暖意。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蕭衍抿了一下唇,還是啞聲了出來。

他今日站在角樓之上也想了很多。

他看著皇城內外,雖然隻有一牆之隔,但是卻是淵之別。

他看著師傅的靈柩隻有一口棺材被雙喜護著從皇宮的角門緩緩行出,忽然心底就有了一種恐慌。

他千方百計的回到這裏,拿回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可是這樣真的是他想要的嗎?他會一直站在那麼高的地方俯視大地,傲視眾生,他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能辦到,可是若是沒了秦錦,他就會如同今日一樣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站在那又高又冷的地方。

適才他在角樓上,心很空,空的他有點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覺。

可是現在他又覺得心很滿,因為將秦錦擁在懷裏。

她都不知道,剛剛她那一句“我在”已經算是他的救贖了。

他想,他對秦錦要求的大概也隻有這一句話罷了。

我在,隻要他空虛,他心底畏懼的時候,她在,便是了。

“我不會讓你變成太皇太後現在的模樣。”蕭衍幾乎帶了幾分苦意,他是很想哭,他不能在旁人麵前哭,但是在秦錦這裏,他覺得他可以。

他與她一起走過那麼多,經曆了那麼多,在他的心底,她早已經是他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不能舍棄。

“好。”秦錦點了點頭。

秦錦這一聲好字猶若一記重錘,錘落在蕭衍的心口,打的他有點懵。

“不是……你不是……”他忙顫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