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裏有這麼個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從哪裏來,隻是知道他本領通天卻久居深山,從不外出卻知曉天下乾坤。
五年前冬天,我從沉睡中醒來,迷迷糊糊間有一人著一襲黑衫,麵目疲憊清冷卻眼含柔波,對著我輕聲說:“乖徒兒,受苦了。”
至那之後,夏墨天、天墨秋和天墨熊成了我的同門。
雖說是同門,我卻從不與他們以師兄妹相稱,任憑他們整日“小師妹”“小師妹”地叫著,我偏隻是笑笑,不應答,也不回稱,每每這時他們都是遺憾又痛惜地揉揉我的腦袋。
我隨遇而安,不爭辯不反抗,接受他們在我身邊,接受他們對我的所有安排。他們對我的好,對我的善,對我不加掩飾的真感情,那種全心全意盡心盡力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但我終歸選擇了無動於衷。
手裏握著電話,腦海中記憶翻滾,心下又喜又悲。
“現在離開機場,回去公寓,我再次代替師父命令你。”電話那邊秋天語氣平靜。
我默默搖頭,倔強地繼續保持沉默。沒有不滿,也沒有抵抗,我隻是不能回去,必須離開,僅此而已。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滋滋”的電波不斷地磨損著秋天的耐心,終究是她率先放棄了僵持,柔了些聲音問:“為什麼非要離開溫哥華,是不喜歡那裏的生活嗎?”
我不答。
為什麼非要離開溫哥華?為什麼非要離開呢?我也反問自己。
“為什麼非要回來呢?你要是不喜歡溫哥華我們可以再換個地方,新加坡,悉尼,愛琴海,你想去哪兒都可以…”
天墨秋,這個在我鮮少的記憶裏就一直風姿灼灼從不低頭始終站在巔峰的女人,此時竟有懇求的語氣流露。
頭抵在玻璃上,身後是來去匆匆的陌生人,身前是遼曠的飛機場,耳朵裏響著飛機起飛時巨大的轟鳴聲,我緩緩地張口,聲音晦澀。
“師姐,我好羨慕。”
五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叫秋天師姐,幾乎是隔著電話我都能感覺到她停滯的呼吸。
揉揉發酸的眼睛,我頓了頓,安靜地如同在說別人的感受,“我羨慕那些匆忙的人,羨慕那些在等飛機或者已經坐在飛機裏的人。我眼裏他們都是幸福的,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該做什麼,要做什麼。他們,知道自己是誰。”
我的淡漠,我的隨遇而安,我的無動於衷,不是因為我無情,是因為我沒有記憶。沒有記憶就沒有重要的人和事,沒有這些,人就容易變得很漠然,變得很難動情。在他們眼裏,我是個可憐的人,在自己眼裏,我是個可憐的人,也像一個死人。
“你別這樣……”
異國他鄉,幾個字,隔著千山萬水,如此遙遠的距離,秋天的悲傷清晰地傳達給了我。
“難道就因為我曾差點沒命,就要連我的自由也一起剝奪嗎?”
五年前我被師父所救,沒人知道他從哪裏找到的我,當時我被傷得隻剩下一口氣,師父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堪堪把我從死亡線上拉回來,醒來後我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因為我失去記憶,想要調查我受傷的原因就變得無從下手,親人朋友和師門投入了所有精力查了足足兩年也沒能查出一點蛛絲馬跡。
第三年春,覆蓋在山頭的大雪還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我便被匆匆遣送出了國外。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是按命令行事。
我再次很自然地接受了安排,沒有抗拒,沒有不滿,甚至都沒有問是誰的命令,如同一灘死水,任其腐化。
來到溫哥華三年,日子仍舊過的無滋無味,日常生活外做些力所能及的任務,即便這些任務被旁人吹的如何天花亂墜,與我也不過隻是一件事而已。唯一稱的上變化的事情便是每隔一段時間,我腦海裏就會有極其少一部分記憶蘇醒。
也許那些不能稱作記憶,充其量不過是某個片段,某個場景,某個鏡頭而已。秋天他們告訴我的事情也被這少量的片段證明是真實的。某些我見過的人也被這些蘇醒的記憶證明,噢,原來這個人我真的認識。
不過一個人不知不明久了,便會對那些過往的人和事變得沒有感覺。
我孤獨地生活著,得過且過。日子再怎麼蒼白無色,我也沒有什麼不適應。沒有淚就沒有淚,反正我也不記得哭是什麼感覺,沒有笑也沒有關係,反正我是個殘缺的人。
我,從來沒有試圖過找回記憶,沒有試圖完整過自己。
自嘲地笑笑,我伸手攏攏耳邊的頭發,輕聲說:“不要為我難過,我很好。五年前醒來的時候我是個沒有記憶的人,現在我是個記憶嚴重殘缺的人。我知道你們和我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我知道你們沒有說的那些也會是真的,盡管我不知道你們沒有說的到底是什麼。師姐,我相信你們,所以醒來後從不過問你們對我的安排,可是現在不行了。”
“W-Why?”秋天聲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