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芙蓉
芳華再睜開眼時，周遭不是冷清清的亂葬崗，而是四角都掛著銀製香球的床幃。
叫人熟悉得過分的芙蓉香味道讓芳華一下子就想起來，這是自己未出嫁時的年歲。
出嫁後為中宮皇後，總要端莊穩重些，年紀上小了，便在其他地方下功夫，於是此後的十五年裏，一直到死去都用的是恬雅的沉水香。現在這般光景，總不會是她在宣室殿中被人救了回來，還為她熏了這還在閣中時所用的芙蓉香吧。
她試著喚出了聲：“玉寒？”
有人的聲音在外室響起來：“小姐醒了？婢子這就來。”
芳華眼睛眨了眨，唇邊終於泛出一抹笑來。這便是了，玉寒曾經因為阻攔劉蘭淳的人拖她去宣室殿而極力反抗，被氣惱的人用力一推撞死在銅製的笨重香爐上，但現在應她的人確是玉寒。
那也就是說，玉寒沒死，她也沒死。
或者換個說法，她回到了從前還在上官府時隻有六歲的時候。
說是死裏逃生也好，重生一回也罷，這一次，她是不會再做上輩子那些傻事了。
玉寒掀了簾子進來，扶芳華起身，一邊說道：“主君的事好像已經辦成了，剛回來的時候可高興了，隻是女君皺著眉，很不樂意的樣子。”
“她當然不願意了，我還這麼小，進了宮去還不被那些人連骨頭都吃掉才怪呢。”
玉寒一愣：“哪些人？”
芳華已經穿上了鞋子，看看外麵天光正是大亮，知道自己剛才是在午睡，便拍拍玉寒的手，道：“沒事，我去看看阿母，讓她開心些就是了。”
到了靜蕪院，芳華見霍氏坐在正房其中，端的是當家主母不怒自威的氣度，但見了她來，又彎了眼睛朝她招手：“容容，過來。”
房中侍奉的人都知道近來這上官府中要發生些什麼大事，母女相見也必是為了此事，在霍氏貼身婢女安晴招呼後，便有序列隊退下去了。
芳華見玉寒跟在她們後麵，才轉了麵撲在霍氏身上，口中嬌道：“阿母是為何愁眉不展？女兒是嫁人又不是去送死。”
霍氏聞言卻嚶嚶哭起來，雖沒有眼淚，但眼眶已是浸紅，她作勢打了一下芳華，道：“渾說什麼？你才六歲，送死我是不同意的，但嫁人，也著實太早了。”
女兒是做娘的身上掉下來的肉，更何況霍氏隻有芳華這一個孩子，她這麼小就要出嫁，霍氏自然是舍不得的。但父親上官安是男子，不屑做些婦人惺惺之態，故芳華隻見他為了她進宮之事奔波，卻不知他心中是不是也有幾分不舍的。
“長公主定下的事，還會有轉圜嗎？”芳華知霍氏比自己還要柔弱些，便輕聲安慰她：“既然如此，女兒就認了，阿母為了女兒不在宮中憂心，也認了吧。”
霍氏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想起來時仍是憤憤不平：“都怪你阿翁，明明你外大父已經回絕了此事，偏他還要另尋高人，現在這高人說話便如同聖旨，就是今上想要轉圜，也是不可能的。”
這高人就是鄂邑長公主劉蘭淳。天子劉弗陵八歲繼位，因為年紀太小，所以群臣舉薦長公主劉蘭淳進宮照護。如今已是四年過去，天子仍舊未到可以獨自掌政的年紀，但長公主手中權勢卻是一天天坐大，她要把什麼人塞進天子的後宮，天子也隻能乖乖去睡了那人。
上官安看準宮中後位空懸，便一直想把芳華送進宮去。找了芳華的外祖父大將軍霍光，但霍光以上官家不宜勢力太大便婉言相拒，上官安並不放棄，又轉頭去找了長公主劉蘭淳。前前後後十餘日，終於讓劉蘭淳應下。
芳華聽著霍氏絮絮叨叨，霍氏是霍光嫡女，從小嬌養，也沒受過什麼委屈，所以嫁給上官安之後也沒有什麼做小伏低之態。上官安但凡有什麼讓她不滿意的地方，她都直言說出，並不像是尋常婦人那樣怕得罪丈夫，雖然她說過之後上官安也是渾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也就是了。
“不說這個了，阿母還是抓緊給我點幾個人隨我進宮去吧。宮裏自然不缺物資，但用得順手的人還是少之又少的。”芳華前世就玉寒一個貼身婢女，其他的全是劉蘭淳以及各方安插在她身邊的人。玉寒一個人不得力，她便也如行走在踩不到底的深淵中沉沉浮浮，最後那樣淒然地死去。
霍氏忙不迭地點頭，她既想芳華安然無恙，定然是要在她身邊的人身上下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