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軍民組織舞會,那天有好多人參加。別人喊他去,他剛開始不想去。別人硬把他拽去,他極不情願。他去了後,坐在一旁喝茶。突然,他一眼看到她,眼前一亮,就激動地在心裏喊:“這不是她嗎?我可找到你了。”他立即站起身,連聲喊道:“夏雲!夏雲!”見她沒有反應,他就撥開人群,衝到她的麵前。她正巧轉身,給了他一個背影。他認為她生氣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呆呆地愣在那裏。可當她轉過身來,主動邀請他跳舞時,他才知道認錯了人。他的臉一下子漲紅了,衝著他這個特別古怪的動作,當時是那樣地興奮激動,是那樣罕見地主動,在場的戰友們都嚷了起來,大家一起齊哄。當時的她也沒有談朋友,羞得滿臉通紅。那場舞會後,他們有了第一次接觸。又交談了幾次後,雙方都覺得還談得來,這樣就把婚事訂下來了。接下來結婚,接下來參加鐵路建設,接下來參加各種運動,接下來又是那場“史無前例”的大革命。進了牛棚,脫了軍裝,後來又下派到最基層,最偏僻的地方去了。到一個四等車站當了一名信號員,就是《紅燈記》裏李玉和那樣的角色,拎著信號燈,給南來北往的列車發信號。那時,他倒也覺得平靜,實在。後來落實政策平反了,恢複了職務,並且調到了鐵路局機關工作。再後來,兒女們都參加了工作。她曾經問過他“她”是誰,他總是搖搖頭。不幸的是,老伴沒有陪伴他多久,就得了重病,不久就去世了。
女兒坐在他的身旁,平靜地問道 ,“爸,什麼事?”
“娟子,爸爸想和你商量個事。”
“你說吧,隻要女兒能辦得到的。”
女兒有些奇怪,父親今天怎麼啦?熊清泉定了定神,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心,
“我想回國去。”不知怎麼搞的,他的聲音小得讓女兒感到驚奇。
“到底怎麼了?”
“我想家鄉了,想親人了!”他的聲音似乎有點哽咽。
女兒哈哈大笑起來:老小了老小,您真是老小!您想家鄉,我不是讓家鄉給您寄來了光盤嘛,家鄉的領導非常關心您,聽到我的請求,連忙把這幾十年來家鄉的變化製作成光盤寄來,看到家鄉的變化,那真是滄海桑田,小鎮巨變呀!那美麗如畫的家鄉田園風光,那一棟棟掩映在青山綠水中的中式小樓,那一串串用數字表現的經濟發展水平,那主持人激動人心的隨機解說,家鄉領導正在實施的宏偉藍圖,不是正應了您那急切盼望家鄉越來越美好的心境嗎?而且現在的信息技術越來越發達,從衛星電視上,從寬帶網上,不是隨時都可以了解和看到家鄉的變化嗎?美國這地方,各方麵條件優越,空氣質量又好,紐約又是聯合國評定的全球十大可居住地之一,醫療保健條件更不用說了,比國內不知要好多少倍。
“您老人家幹嘛要回去呢?”熊娟腦門上擰起一股疑惑,
“孩子,爸爸今天跟你說心裏話吧,是的,你說得這一切都不錯。但我思念祖國、思念故土,思念親人,我更思念一個特殊的人呀!”女兒的神經繃了起來,她驚訝地昨了一下舌頭。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還從來沒有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話語讓她感到吃驚。
“一個在我生命史上起著重要作用的人,是她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確定了我的人生道路!”
“哇,那是個什麼樣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女人的直覺讓熊娟感到,這個不尋常的人,這個能改變她父親命運的人,一定是個不簡單的人,一定是個女人!
“你說的對了,確實是個女人!”說到這裏,熊清泉的神情倒是掛上了幾分鄭重,表情顯得自然起來。這麼多年,他確實沒有向任何人吐露過自己的心聲,連向老伴也沒說過。今天卻向她的女兒坦陳了,在這個時刻,在他生命步入耄耋之年的時候,他必須講出來,也應該講出來。
“我們失去聯係已經六十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仍舊在我眼前栩栩如生!我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呀!”一番話,把他帶回到六十年前,帶回到那激情燃燒的歲月,帶回到那血與火的年月,那一夜,他和女兒長談到天明。
四月的一天早晨,黎明前的海洋又換上新裝,最早出水的微紅曙光,把桃色的光彩點燃在浪峰上,片刻之後,曙光起處,又出現了一片絳紫色的雲霞,太陽如血紅的火球、推開雲霞、跳出海麵,逐漸發出一片濃紫和橙黃交映的輝芒。
女兒開車送父親去紐約機場。
一路上,熊清泉無暇瀏覽這異國他鄉的旋旎風光,老問女兒飛機起飛的時間,女兒笑著說,“爸,不會耽誤你回國的旅程的。”熊清泉開心得笑著說“OK!”
走進候機廳,來到檢票口,熊娟把隨身行李交給熊清泉,一副戀戀不舍的神情。她一遍又一遍交代父親注意安全,注意身體之類,叮囑他早日歸來,她們等著他。熊清泉則高興地和她握手告別,快步登上飛機。
波音777飛機抖動著它那巨大的翅膀,轟鳴著從紐約機場起飛,載著熊清泉和他心中那個美好的願望,越過浩瀚無垠的太平洋,一直向東飛去。
欲知下文如何,請看第二章“喋血蒼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