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隨著日月星辰的鬥轉星移依然在繼續著,生活中的種種荒誕事件也像風霜雨雪一樣在我們無所預料的情況下不期而至。生活沒有盡頭,文學對荒誕生活的書寫也必將繼續下去並不斷發掘出新的生活意義。

痛苦的生命展示

張 莉

人生在世,總是與各種煩惱痛苦相伴,而在痛苦襲來的時候,我們常會不由得感歎自己的命怎麼這麼苦。請不要去習慣性地渲染自己曆往的苦難,如同北島所雲:“人總是自以為自己經曆的風暴是惟一的,且自詡為風暴,想把下一代也吹得東搖西晃。”而現實卻是另一番光景,放眼望去,芸芸眾生遍地開滿了掙紮不屈的生命之花,倔強地在狂風中綻放笑靨,而我們也隻是花海中的一枝。不要將憂傷編織成一段又一段纏繞的布匹,一層層地把自己束縛其中而掙脫不得,最後淪落為被憂傷禁錮的階下囚而萬劫不複。作家總是這樣的一群人,他們永遠在用敏銳的視角和強大深邃的洞察力在審視我們的生活,審視人類。於是,當我們細細品讀一篇又一篇的作品時,就不難發現,在眾多的作家筆下,他們早已用一個又一個的故事在告訴我們:生命的底色是悲愴的!於是一個又一個作品就成了一個又一個痛苦生命的展示。

人生的痛苦萬萬千,但人生中有一種最無奈的痛苦叫做:抗爭不過的命運悲劇。錢玉貴的小說《根兒事件》(《北京文學》,2013第5期)就是這樣一個關於命運的悲劇。小說主人公小根是一個農民的兒子,家境貧寒卻學習成績優異,小說第一句話寫道:“小根接到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的這一天,正是他的爸爸老根工作的非法礦場被炸毀關閉的這一天。”其中提到的那個要被政府取締的非法礦場,對於小根所在的小溪村村民來說太重要了。村中大多數家庭的生計都是靠它來維持,這一炸等於是毀了全村大多數人家的生路。而恰恰在這時,小根收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這個縣一中可是非同一般,省重點中學,在小溪村村民口中流傳這樣一句話“到縣一中,大學一定中”。小溪村村民早就聽說了,鎮上的頭頭們都想方設法把自己的孩子送進一中,據說花錢都不一定辦的成,而老根的兒子小根這回可是硬憑好成績考中了。這個消息使小根一家,甚至全村人都沸騰了。但是,等到所有人高興勁都降下來以後,一個現實的問題硬生生地擺在了老根一家人麵前,那就是小根上縣一中的好幾千塊的學費。這幾年家裏的良田被礦場給汙染了,小根的母親又被查出結核病,家裏一分積蓄都沒有。於是,最後迫於無奈,老根通過全村共34戶人家的東拚西湊總算是湊夠了小根的學費,小根這才得以順利進了縣一中。來到縣一中,麵對那樣一所美麗漂亮的校園,小根的驚喜是前所未有的,但這之後便是深深的自卑,因為自己的貧窮。但是小根很快就明白自己要做的不是和別人比吃穿,比玩,而是一定要把學習搞上去。功夫不負有心人,小根的成績進入班級甚至是年級第一的位置,而他也因此成為了班級明星。這時與小根一樣也是班級明星的另一個主人公孫剛出現了。孫剛是一個吊兒郎當,成績班級倒數第一的學生,而他之所以成為班級明星全是因為他那個當縣長的父親。兩個主人公一個是家境貧寒卻學習成績優異的農民的兒子,一個是背景顯赫卻學習成績極差的官員的兒子。當兩人之間達成一個協議,即小根以獲取酬勞為條件幫助縣長兒子孫剛作弊提高成績之後,這兩個人物的命運就有了交集。

小說中處處是兩個人物的對比,同時也是兩個家庭的對比。一方麵,小說用了大量的筆墨渲染了小根父母進城打工後的艱辛生活。老根用一輛勉強湊起來的板車在縣城裏四處幫人拉東西,而小根的母親臘花則是四處撿拾垃圾。白天舍不得吃飯,能挨一頓算一頓,晚上住的是“爛尾樓”,連電燈都沒有。雖然就在小根讀書的縣城裏,而且是老兩口是那麼的想念兒子,甚至他們進城打工也更多是為了給兒子攢上學的費用,要不然他們也不會進城過這種不堪的苦日子。是那個出息的兒子支撐著他們無怨無悔的過這種難以想象的艱辛日子。而他們的兒子小根,在學校也是拚了全力取得好成績,隻為考上大學,讓父母有好日子可以過。另一方麵,小說也無處不在的用孫剛的奢靡生活來和小根的生活作對比。孫剛小小年紀,自如出入各種酒店和娛樂場所,肆意揮霍著,與小根的成績優異卻物質缺乏相比,他正好相反,物質充實而缺的隻是足以向父母可以交代的好成績,所以才有他與小根之間的“交易”。而孫剛那個當縣長的父親卻是利用手中的權力,不但收賄,擁有好幾套房產,而且還養了好幾個情婦。一家人感情並不濃厚,而這也與小根父母間的雖貧窮卻情意濃濃的關係形成了對比。文章中處處存在著對比。而小根的命運悲劇並不止於他的貧窮,仗義如他最後卻成為了孫剛的替死鬼,被黑社會在夜總會裏給誤殺。留下那對可憐的老夫妻孤獨終老。讓人稍感欣慰的是作者在最後安排了一個比較溫情的結局,就是孫剛因為有感於小根的義氣,下定決心要做老根夫妻的兒子。直到最後,作者也不忘把小根和孫剛做一次比較。寫到孫剛後來自己做生意賺了錢,短短幾年,財富就過千萬了。小根生前一直想把父母接到城裏,住在城裏,安享晚年的願望,孫剛僅用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替他實現了。對於小根這樣一個聰明、孝順又充滿正義感的人物所遭受的這一係列悲劇的原因,我想不出除了命運以外別的原因。我隻能歸其為不可抗拒的命運的悲劇。

而另一個故事宗利華的《步非煙》(《青年文學家》,2013第5期)則告訴我們,人生中還有一種悲劇叫做“我要的你永遠不懂”。這又是兩個痛苦的生命的展示,一個丈夫殺死了與其生活了七年的女人,因為,女人有了外遇。小說用平緩的語調,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著重對人物細微的心理變化進行了描寫刻畫。用極其短小的篇幅給我們講述了一個讓人難以平靜的故事。從小說的字裏行間我們能感受到這個丈夫是深愛他的妻子的。他說:“我跟她是自由戀愛。我是真的愛她,別看我在外頭打打殺殺。回到家,她說什麼我都聽。”“她沒工作,她想當作家。寫了些什麼我根本不懂。但我從來就沒攔過她。”而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即使這樣,他的妻子依然背叛了他。理由僅僅是他不懂她。他氣憤極了,說道:“從小到大,不知多少人說我笨,我最煩的就是別人說我不懂。你不就是比我多認幾個字兒嗎?因為這,你就可以背叛我,去跟一個他媽的作家上床?我頭腦一熱,就一刀捅過去……”妻子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步非煙,你這輩子,永遠都不會懂。”這個故事裏的悲劇,又何嚐是我們這些俗世男女可以擺脫得了的,人人都在渴望被理解,可又有幾個人能在芸芸眾生中與那個懂自己的人攜手一生。這樣的悲劇我們就暫且稱之為性格悲劇吧!

如果說之前的所謂命運悲劇、性格悲劇,很多時候我們隻能無奈地付之以一聲長長的悲歎的話,那麼人生中還有一些悲劇似乎就沒有那麼強大的必然性力量了,可它依然存在於我們的故事裏。正如在陳鵬的小說《去年冬天》(《青年文學》,第5期)中所講述的那兩個家庭,三對夫妻之間的悲劇故事。小說采用兩個故事互相穿插講述的方式進行。一邊講述一個叫王重的男子的婚姻故事。他跟妻子剛完成婚禮,他的妻子就以要去拍戲為由離開了家。而他最終在妻子離家一個多月還沒回來的時候,意識到妻子可能出了問題了。於是他和朋友,我們的另一個主人公一起去尋找妻子。無獨有偶,他父母的婚姻也在長達幾十年的平靜之後,出現了問題。而一切的緣起隻是因為他的父親去見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初戀情人,他的母親知道後,一直耿耿於懷。兩人在一段時間的冷戰之後,他的父親無奈之下選擇離家出走,但最終還是回到了家裏。也許作者在此處是想要告訴我們父母那一代一起經曆過平淡生活煎熬的感情是經得起歲月的拷打的。另一個同時在講述的故事,是一對夫妻到處奔波為患有腦瘤的孩子治病的故事,這其中有丈夫的不離不棄,也有妻子的自暴自棄,兩人在給孩子治病的過程中一直有爭吵和矛盾發生。但最讓人感到痛苦意味所在的是小孩所患的腦瘤是直接由他母親有抽煙這個習慣所導致的。綜觀《去年冬天》這部小說中所發生的悲劇故事,我們不得不說有些悲劇其實是可以避免的。比如說那個母親如果不抽煙的話。

每一個故事,都在向我們展示一個又一個的悲劇人物。從這些形形色色的悲劇故事中,如果細細品味,我們能發現與金錢的矛盾關係在每一個悲劇人物的故事中都有出現。《根兒事件》中小根與孫剛的人生交集正是建立在他以獲得酬勞為條件,幫助孫剛作弊以提高成績;《步非煙》中丈夫自以為提供給了妻子物質條件,因此不能想象妻子有何種理由在精神上出軌而殺了她;《去年冬天》裏的妻子之所以出軌也無非是要追求名和利。老祖宗早就說過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麵對金錢、美女和權力的誘惑,人總是會有一些舍不得放下的東西,這是人性的弱點,也是人類很多悲劇的誘因。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欲望要有所收斂,隻希望生命的悲劇少一點再少一點。

殘酷的喜悅

郭 帥

盛夏讀書,心情格外不同。最近所讀的很多小說,總會牽動我脆弱的神經,即使有時清涼襲來,也裹挾著明晰的痛感,使我隻能橫下心來,看看這些不怕熱的作者們,如何製造冰冷。“冰火兩重天”,他們在盛夏為我們呈現了生活的冷酷和孤獨。

出生於1983年的孫頻具備明顯的性別意識,天生的女人的敏感讓文字吸足了水,綿密而飽和,一讀便覺有濕漉漉的才華滴下來,時不時地,還可以從中嗅到張愛玲的味道,那種孤絕倨傲地要把男人往低處拽,狠了心把女人往更狠處驅趕的勁頭在紙上縱橫,好像與全世界的衣食男女為敵,把他們審判殆盡一般。孫頻是一個文字屬性偏寒的作家,在她的小說中難以找到取暖的篝火。乍讀之,好像走進了陰霾不開的凍雨季節,連綿的陰暗,細密的憂傷和疼痛雨滴般均勻而快速地砸下來,又痛又快。正因如此,我們才覺得痛快與酣暢,像心甘情願被暴打了一頓一樣。可能有時讀者會反感她對小說人物心理的壟斷性敘述和分析,但不得不承認,把玩人物命運是孫頻的強項,也是她小說的重頭戲。然而,孫頻小說中的人物,絕不是平常人物,他們有著明晃晃的身份標識。中篇小說《三人成宴》(《花城》2013年第1期),一個大齡未婚女畫家鄧亞西獨居一套房子,生活富足。但她是性冷淡。她不需要男人,但忍受不了密密匝匝的孤獨,於是她出租房子求房客來作伴。一個男人正中靶心地出現了,李塘,他剛剛與妻子離婚,他淨身出戶無家可歸,他是陽痿患者。他是完美的房客。起初,他們共同將無性的生活過得相當從容,類似於親情友情愛情的混合,甚至他們結了婚。鄧亞西對這種生活感到愜意。但是,婚後男人李塘不甘於無性,想借鄧亞西來治療他的陽痿。然而鄧亞西對男女之事已經淡漠到作嘔,李塘百般無奈之下,公然與其他女子交往,結果真的治好了他的陽痿。李塘終於離開了,鄧亞西遭受了此番刺激之後精神失常,幻覺周圍有很多人圍繞著她,她便分秒不停地把周圍的人畫下來,餘生在精神病院度過。孫頻經常在她的小說中探討現代都市女性的生存焦慮,在這裏,她權衡的是“性”與生活的關係。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性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在鄧亞西身上,作者劍走偏鋒,使她成為這樣一個適於無性生活的人。看似鄧亞西驕傲地保持著小資情調,但是孤獨感卻轟毀了這種優越。她選擇的房客也是一個無性的人,恰好能維持著她無性生活的追求又能填補她的孤獨。但是男人終究被欲望所籠罩而離開,她也最終發瘋。她之所以發了瘋並不是因為李塘這個男人的離棄,而是一種理想寄托的無限失落;沒有性,生活真的不成其為生活嗎?在“性”與生活對撞之後的灰燼中,凸顯的是關於“孤獨”的恐怖與憂思。即使恐怖即使憂思,但作者還是忍不住將“孤獨”形而上化了。小說最後,一種巨大到絕望的孤獨壓過來,使鄧亞西產生逼真的幻覺以否定自身,使她以為自己的孤獨才是幻覺,以為孤獨的人其實從未真正孤獨過——這隻不過是作者隨手施舍的一點自欺欺人的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