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次難得的黃昏,對於守城的將士來說,他們可以享受這麼一次不可多得的小休時光,品味大先生從域都帶來的“二兩暈”。這種烈酒,隻需二兩,就能讓一拳打死妖獸的壯漢倒地不起。但一拳打死妖獸的壯漢,能和他們這些手裏無數妖獸性命的亡命之徒相比較嗎?將士們嗬嗬笑著,高牆外的火光將黃昏映襯得昏黃美麗,枯樹上的烏鴉,轉動著豆子般的眼睛。似乎在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之後,怪叫一聲便迅速飛離。很少會有人踏足這裏,自從古妖入侵之後,平民都逃離了東方區。除去此次大先生的支援之外,便再也沒人來過這裏。這裏是活人的墳墓,而且沒有棺材……於是當守城的將士看著城門下那一老一少之時,在震驚之餘有些欣喜。他們聽上麵的人說,六祖已經趕往這裏,莫非這位老人就是六祖,而那個年輕人就是他不出世的弟子?未敢怠慢,守城的將士連忙放下城門,將那一老一少迎進牆內,然後立馬囑咐人通知大先生貴客的到來。……玉璕審視這間不大的屋子,謙卑地站在一旁,隻敢用餘光看著那位灰衣老人。淵樓的大先生,多少人曾用信徒般的方式跪地前往淵樓,僅僅是為了聆聽大先生在淵樓天地壇的一年一次的教導,親眼目睹這位老先生的儀容。他宛如明珠一般耀眼,也宛如水玉一般溫和。當這位和藹的老人真真切切地站在玉璕跟前之時,他突然明白對方為何在東域享有如此盛名。當人們能夠如此觸碰到一位身居高位之人時,會讓他誤以為自己也站在了高處,任何人都會迷戀這樣的感覺。玉璕身子一緊,察覺到了對方的目光,帶著某種和善,但卻令人感到陰冷,如置寒窯。那位老人開口說:“這就是你那位了不得的學生?”玉璕躬身行禮,謙卑道:“大先生,您好,我是玉璕。今夏有幸進入了文啟學院,聆聽先生們的教誨。”甚是謙卑,乃至有些自卑。玉璕不敢直視對方,對方的榮光就像是熾烈的太陽,對於他這樣的一株野草來說,難以承受。“有幸?”大先生仿佛聽見了什麼及其好笑的措辭,冷笑一聲之後不悅地看向謝東說:“你想讓我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這個學生身上?就像是溺死之人看見浮在水麵上的稻草?”謝東回答:“沒有更好的選擇,那還不如隨便選擇。這些將士們已經難以繼續堅持下去,而且六祖至今也沒有任何消息。要麼是六祖來不了,或者說六祖根本不想來。六祖救不了我們,那我們隻能尋求自救。”慷慨激昂,擲地有聲;有那麼一瞬間,玉璕誤以為自己在聆聽戰前演講,隻不過他聞到了一絲硝煙的味道,來自於那兩位老人。正如他所想的那般,這兩位位高權重的老人可並非互相敬重。大先生怒了,喝道:“但我還沒蠢到與蛇共眠!”謝東顏色未變,依舊保持儒雅與風度,他溫和地說道:“大先生,我們隻與敵人尋求和平,而非朋友。我們之間的權力鬥爭不應該影響到這個東域……我們再也無法承擔無故的犧牲;再也無法看見自己的親人在這場戰爭之死去。我們經曆了太多的災難,也失去了太多。你和我都知道,一旦烏納塔完成自己的軀體塑造,我們又將麵臨怎樣的災難。或許,到那時,就連六祖也無法殺死烏納塔,那麼等待我們的隻有滅亡。”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謝東卸下了自己暴徒的身份,變成了一個憂域憂民的說客,他來這兒並非是尋求自己的利益。和大先生一樣,他來這兒隻是為了能夠拯救東域於存亡之際,水深火熱之間。“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如此器重玉璕嗎?那現在我就告訴你。因為隻有玉璕達到過神居,他是唯一接觸過烏納塔還活下來的人。隻有他才有機會毀掉鵲門,阻止古妖的進攻。”聽此,大先生終於冷靜了下來,尋求和謝東合作的可能性。這間屋子突然安靜了下來,安靜得有些可怕。日落,星光透過窗留在了飄渺的燭火上……漸漸地,蟲鳴聲合成了某種神秘的嗚鳴聲響,類似於鬼哭,也像狼嚎。玉璕盯著律動的燭火,思維的唯獨逐漸被拉長,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欲從他背脊骨裏掙脫而出,在他腦海裏,某個女人的嘶吼聲變得清晰。紅色的燭油慢慢滑落,在玉璕的世界裏,這個過程變得及其緩慢,他目睹著那滴燭油低落在一隻蚊子上。僅僅是片刻的掙紮,它旋即被滾燙的燭油燙死,與變冷了的燭油凝固在燭台裏。玉璕用指甲將其挑起,在燭火之下細細觀察,那美得就像是楓葉紅色的琥珀。冷風從窗外吹進,這令玉璕想起了些什麼,使他立馬朝著窗外望去,那裏——火光連天,一隻通體赤紅的古妖逐漸升空,如同雙陰月般的猩紅巨瞳正盯著玉璕。玉璕喃喃道:“它來了!”……這個家夥又來了,他再一次來到了這間牢房。柳毅未明心中的那猶如靈魂仿佛被抽離般的感覺,他怔怔地盯著自己正在流血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冷靜,但也可以稱之為冷血,他已經麻木了。麻木到沒有任何思想,就像是一具活著的屍體。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幸運,但也可能稱之為不幸。幸運的是他還活著,不幸的是,這樣的他活下去究竟算什麼?水滴落在他右邊的石板上,他是那麼地希望那聲音是流水聲……如今的柳毅就像是卑賤的祈求者,祈求任何能夠讓他活下去的東西。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柳家大家長,也不是公主愛慕的俊朗青年,不過是一個可悲的囚徒而已。任何堅韌的青藤都會斷掉,曾擁有的權力轉瞬即逝,時光不過匆匆一指,這一切終究是會變的。柳毅突然得到的是這個真正的殘酷世界,不分人命貴賤,每個人都尋求活著。為了活下去,他會拋棄自己的自尊,拋棄自己的榮光,拋棄自己的過去……拋棄自己的一切。“小黑,笑一個。”肖老七咧開嘴,看向柳毅的目光就像是自家的小狗。一連串的表情從柳毅臉上快速掠過,他表現得就像是一個最好的戲子,悲慟、哀傷、喜悅、震驚等複雜的表情都能在那一瞬間完成。但是那種從未有過的笑意……卻好像是另一個人,一個不能稱之為柳毅的人。肖老七滿意地捏著柳毅的臉蛋,留戀地道:“小黑還真是乖呢,連我家狗都那麼聽話。”隨後,他自顧自地解掉自己腰間的係帶,吹著自己老家學的口哨,甚是輕佻。柳毅呆滯地轉過身,如同一隻狗一般爬在地上,然後撅起自己的屁gu……水滴落在石板上的聲音,滴滴答答,然後擴大成了痛苦的呻吟聲。肖老七發出興奮地吼叫著,柳毅嗚咽著,他死寂地承受這一切,未曾發聲。黑暗的角落之中,陰影扭曲。它又走了出來,走到了柳毅的跟前,如同惡魔般誘惑的口吻勸道:“柳毅,讓我們結束這屈辱的一切;你本該坐在王座之上,接受萬民的敬仰,而非是這間陰冷潮濕的牢房裏。順從自己的欲望,接受它,誠實點吧,不是對我,而是對你。順你者,萬世為尊,逆你者,則黃土一抔。東域該迎來它新的皇了,這是你的命運,柳毅……獻祭吧,得到你應該擁有的一切!”慶世的鍾聲從初一一直響到初七,整個東域都在輕聲低語皇的名字。漫長的等待之後,他終於在萬民的敬仰之中與矚目之中,加冕為皇;他曾經隻能仰望的那個女孩如今成為了自己的妻子,她向自己投向愛慕與讚許的目光。在他的王座之下,所有人都隻能臣服著,無論是擁有舉世偉力的先生,亦或是征戰八方的將軍……在不遠處的火堆之中,燃燒著他敵人的屍體。是的,柳毅渴望這樣,無比渴望著。從出生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注定了這樣的命運。自己,生而為王,死而為皇。柳毅眼裏湧現出瘋狂的神色,猙獰與渴望一度爬上他的臉上,某種堅決的意誌占據他的全身。在那一刻,他變了。柳毅的確是變了,不再是柳家高貴的大家長,也非是東方區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他變了。肖老七繼續癲狂地笑著,他摁著柳毅的頭,沉浸於自己yu望宣泄之中的他個根本未曾察覺那條忠狗的目光已經變了,不再呆滯,也不再迷茫……這條沒了牙的狗,至始至終都是一條惡狼。劇烈的疼痛傳至肖老七全身,他一腳踢開柳毅,震驚地看著自己不斷流血的胯部,無比驚恐。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東西,如今變成了柳毅嘴裏的一坨爛肉。柳毅沉默著,沒有發聲,他冷血地將嘴中那根長東西吐掉,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猩紅目光看著那個可憐人。柳毅盯著肖老七,惡鬼肖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