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趟旅行好象是一時衝動,又似乎是蓄謀已久。究竟事實是怎樣,連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隻知道,這趟旅行或許會很遠,很久。又或許很短,很快。我打算就沿著大路向前走,直到我因為某種原因而無法再前行。
在這次以茫然為目的地的旅行中,我的靈魂終於又和我在一起。因為它和我一樣毫無去處,它隻能無奈的選擇與我一起流浪。
白天,頭頂有白雲,我們一起經過樹旁,耳邊是斷斷續續的知了聲。夜晚,天上是星星,我們躺在河畔,聽著潺潺的流水聲。我們感到難得的安詳,當螢火蟲在我們眼前飛過。
這是一次沒有希望的旅行。旅行的全部意義就在於旅行本身。我需要讓自己不停的運動,直到累得半死,決不能有半刻空閑。這是一種極端空虛、無聊的行為,但這也是讓我覺得充實的唯一途徑。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不能違心的說這一個多月充滿快樂。但是至少,這是沒有痛苦的一個多月。那時候,我絲毫沒有懷疑,我會就這麼一直流浪下去,一直到死。
但是,在經過一所城市的時候,我的衣衫襤褸引起了一個民警的同情心。我於是被莫名其妙的帶到一間派出所。
派出所的幹警們在我的周圍圍成一圈。他們關心的問著我的名字與年齡,還有種種瑣碎的情況。
我沉默著一言不發。他們於是以為我是過度緊張所導致的恐懼,以至於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其實我是覺得眼前的事情實在過於無謂。
我的沉默並沒有打斷他們同情心泛濫的興致。他們自顧自的討論起我的情況來。
“你爸爸媽媽呢?”
“大概是個孤兒吧,要不然怎麼會四處流浪?”
“那也該有叔叔阿姨,爺爺奶奶之類的吧。”
“說不定都死了呢?”
“喔?那還真是可憐。”
“當然可憐了,要不然會四處流浪?”
……
“你是十四歲吧?”
“哪有?我看不至於那麼老。”
聽到這裏,我不禁微笑了起來。時光對於我真是極盡偽善之所能。盡管我在風塵裏翻來滾去,但是我的臉上卻不見絲毫傷痕。我的臉依然是那樣的潔淨,那樣的天真。連我苦笑的樣子在別人看來似乎也充滿童貞的暗示。
“咿,你們看,他笑了也!”一個幹警小聲的驚呼,仿佛他看見的是一頭猩猩的笑臉。
我就這樣被他們折磨了整整一個下午。一直到我最後被迫無奈拿出父親的電話出來。
一天一夜以後,父親的車停在派出所外。一陣矯情的感激與寒暄之後。他將我領了出去。
“你怎麼會在這兒?”出了派出所的門之後,他憤怒的質問我。
“我被開除了。”我不假思索地說。
“什麼!”父親顯然很憤怒,但更多的是驚訝,“為什麼?”
“我踢了老師一腳。”我沒有加絲毫地粉飾。父親真的憤怒了,他大步走過來,揚起巴掌,狠狠地打了下來。我沒有躲,我昂起頭,冷冷地盯著他。巴掌在我的臉龐邊停住了。他被我的目光震動了,正如當年被我奇怪的笑嚇到一樣。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我這樣年紀的人怎會有如此惡毒的目光,正如當初他無法理解我怎麼會有那麼可怕的笑容一般。
“先上車再說吧。”司機走下來挽著我往車裏走去。父親一臉威嚴的憤怒著微微欠了欠身,看得出來他在順著台階下。
車在路上飛馳了大概三四個小時。路上司機專心開車不敢說話,我不願說話,所以都沒有說話。父親也許是樂意與人交談的,但沒有人與他說話,他也就隻好沉默了。氣氛很僵硬,空氣很僵硬,它們都好像在我的嗓子裏凝固了。使我不得不使勁咳嗽幾聲才好受一些。這也許是一路上車子裏唯一的聲音。
車子在一間房子前停下。我走下車來,模糊覺得曾經來過這個地方。走到那門前時,我才記起來,這不正是我當年和養父一起坐摩托車來到的門前嗎?
父親走前去按響門鈴,開門的仍然是一個女人。不過已不是十二年前那女人。她用一種進攻的眼神看瞪著我。顯然她沒有做好準備來迎接我的到來。
“喊媽媽。”父親叫這樣稱呼她。那女人的眼神立刻轉變成驚訝,繼而變成敵視,最後是憤怒地投向父親。“媽。”我像念英語單詞一樣生澀的拚出這個發音。她連難看地假笑一下都沒有,一甩手就自己直接進了裏屋。